灯花不堪剪离

「壹」

苏清沫在云昕的府上已经呆了一个月了，云昕每日下了朝都会去看她，同她说话，其实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女子则安静的坐在茜纱窗前静静的聆听，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云昕会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云昕是夜郎国的二皇子，三个月前送贡品去胤朝，回程的途中在沅江岸边救下了苏清沫，花了不少时日才将苏清沫身上的伤治好。云昕只记得当时沅江清粼粼的水衬着女子苍白的面庞，白色的衣衫上斑驳的血迹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

从胤朝回到夜郎国的第三天苏清沫给了云昕一块令牌，血红色的玉石令牌上刻着两个字——花神。女子冷漠的声音停留在云昕的耳畔一直未曾消失。那一日，女子说，你即救了我，那我会答应帮你做一件事。云昕想了三日，端了父皇御赐的白玉棋盘去找她。紫檀木的桌子衬的白玉的棋盘玲珑剔透，女子纤细的手指执了黑子落在玉盘上，一黑一白，虚实交替，云昕一瞬间失了心神。

云昕执了白子，凝眸看着眼前的棋局，过了片刻落了子。他说，你即应下，愿意替本王做一件事，那么本王想请你做本王的王妃，但是本王不逼你，一年之内本王会让你爱上本王。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本王定会归还花神令，了了此番约定。

这些天，云昕派了手下将苏清沫的事情打探的一清二楚。万花谷主的徒弟，花神楼的楼主，胤朝皇帝亲封的和顺郡主，身份真是不少，云昕却想在加上一个——夜郎国昕王的王妃。云昕知道她恋慕着胤朝楼丞相家的公子楼锦鸿，可惜楼锦鸿却娶了北王的小女儿，婚期似乎就定在下个月初七。

廿二日，皇帝下了旨让云昕带上贺礼去一趟胤朝参加胤朝皇帝的寿宴。云昕想着若是抛下大队人马，轻装前行的话应该可以赶上楼锦鸿大婚，于是也就应了下来。

从皇宫里回来，云昕换下朝服就去了苏清沫住的漪澜院，他会让她爱上他，但是在这之前的一切都要画上句号。苏清沫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一树的凤凰花，墨染的青丝随意的挽在脑后，白色的衣衫被微风轻轻的撩起。云昕倚在门框上秉着呼吸望着她，从衣袖里掏出母妃送给他的柳笛放在唇边轻轻的吹了起来。苏清沫回头望了云昕一眼，挥了挥衣袖，头顶的凤凰花就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一曲凤求凰，佳人舞倾城。苏清沫就着云昕的曲子晃动腰肢，轻盈的舞着，白色的衣袖，翻飞的凤凰花，折了云昕的心，也成了夜郎城的传说。

「贰」

一路急行，快马加鞭的赶着，终是在楼锦鸿大婚的那一日赶到了帝都洛阳城。一行人甫一进城门刚巧撞上迎亲的队伍，苏清沫牵着马儿站在路口，隔着斗笠看着新郎官吉服的楼锦鸿，云昕催了马儿到了她的身旁，侧身从她手里牵过缰绳驱了马儿给迎亲的队伍让了路。斗笠下绝色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云昕有些心疼，望了一眼即将从他们面前进过的楼锦鸿伸手摘掉了苏清沫头上的斗笠。

云昕听见有人小声的喊了声苏清沫的名字，寻声往去瞧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立在对面的高楼上看着他们，云昕正待仔细去瞧，红衣女子却动了身形，似一阵疾风一般的掠到他面前，拉过苏清沫，回身一掌隔开了楼锦鸿的手。云昕不知道楼锦鸿是什么时候下的马，牵着马站在一旁看着那三人，迎亲的队伍里有人小声的说着什么，隔的太远，云昕听不太清楚，却见红衣女子衣袖轻动，楼锦鸿脸上登时红了起来，她对楼锦鸿说，你应该去迎你的新娘子，莫过了时辰。

按照惯常的例子，云昕一行人来贺寿是要住在驿馆的，那日见到的红衣女子却请了云昕一行住到了隐龙阁。隐龙阁跟胤朝皇室有着莫大的联系，云昕还是皇子时就听太傅跟他讲过隐龙阁，这一任的隐龙阁主龙清浅大概就是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一连几日云昕都未曾见到苏清沫，云昕问了阁里的丫鬟之后自己寻思着往苏清沫住的地方去了。结果才到院门口就听到苏清沫压抑着哭泣的声音，还有女子细声安慰的声音。

龙清浅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打云昕身旁经过，一身殷红色的衣衫如同流动的红云，云昕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力袭向自己。龙清浅轻启朱唇，淡薄的声音落进了云昕的耳朵里。她说，昕王爷，你若爱她就莫要再伤了她。

这些年，凌霄宫一直同花神楼势同水火，凌霄宫主抓了楼锦鸿让苏清沫上葬风崖救人。几个月之前这件事闹的武林皆知，赌庄甚至开了赌局赌二人的输赢。结果楼锦鸿被救了回来，苏清沫却坠崖被云昕带回了夜郎城。只是真相却并非这样而已。

云昕在龙清浅走了很远之后进了院子，苏清沫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仰头看着天空，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最后落进了泥土里。云昕走到她身边将她揽进了怀里。他将她从沅江里救起时就在想她所遭遇的一切，如若不是她习得万花谷最高深的内功，怕是早就已经死在沅江里了。一身的剑伤，凝固在白衣上的血。她被最爱的人欺骗，被打下葬风崖，云昕不知道苏清沫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活着去面对这一切。他将她救活，却没想到她会承受这样的苦痛。

「叁」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皇帝的寿辰，云昕早起进宫朝贺，送上夜郎国的礼单。出宫的时候在宫门口遇见苏清沫和龙清浅，两人都做男子打扮，穿着长衫，腰间坠着玉佩，一头青丝用白玉冠束在脑后，骑在马上看起来甚是英俊。皇帝寿辰，她和龙清浅都是皇帝封的郡主，自然需要进宫朝贺。云昕同两人说了几句话，晚间宫里会举行宴会，云昕作为使臣是必须出席，知道苏清沫也会去之后云昕兴高采烈的出了宫。

晚宴摆在御花园，满园的牡丹开的艳丽无比，香气也随着夜风一缕一缕的飘进心田。胤朝皇帝子嗣单薄，苏清沫被安排在皇室宗亲的席位上，同云昕隔着不远的距离。西域使臣献上的歌舞结束之后，坐在楼锦鸿身边的女子起身弹了一曲《邶风》，艳惊四座。只是那女子却甚是挑衅的要求苏清沫为皇帝的寿辰献技，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听了点头说好，竟点了苏清沫和龙清浅两人的名，让她们一同献上一曲以贺皇帝万寿。

两人应了下来，龙清浅让宫女抱来她的琴，席地而坐，殷红的袍子在身旁铺展开来，摆好姿势之后看了苏清沫一眼，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叮咚之声破空而出，苏清沫换了一身紫色的轻纱，脚腕上戴着颗铃铛，和着琴音发出一阵阵的轻响。云昕瞧着两人，苏清沫在凤凰花下的倾城之姿在云昕的脑海里慢慢变的清晰。

宫宴结束之后几日就是端阳，听阁里的下人说街上会有庙会，甚至晚些时候还会有烟火表演，云昕约了苏清沫一同去逛庙会，天快黑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骑着马出了门。

云昕骑着马跟在苏清沫身后，想了想开口说到，沫儿，你喜欢我吗？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苏清沫听到云昕的话，回过头去看着云昕。天色越来越昏暗，苏清沫看不清楚云昕脸上的表情，愣着神想应该怎么回答云昕的问题。云昕却带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从苏清沫的手里牵过缰绳，点了点她的鼻子说，楞什么，小心撞到墙哦。苏清沫回过神，两个人靠的有些近，云昕侧过身子跟同她说话的时候鼻息会落在她的脸上。

拉好缰绳，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沉默了很久，苏清沫开了口，说，那一日，因为有你站在我身旁我才不会觉得害怕，我才能坦诚的面对楼锦鸿。我会试试看，试着让自己爱上你。

云昕来过洛阳很多次，只是很少这样随意的逛，跟在苏清沫的身边替他挡开周围的人。慢慢的苏清沫脸上也有了笑容，手里拿了不少吃的，看着她这个样子，云昕也跟着开心起来。两个人又去看了烟火表演，还去河边放了花灯，玩到尽兴才回了隐龙阁。

「肆」

过了几日，云昕打算带着手下会夜郎国。刚一出院门就碰到匆匆赶来的龙清浅，苏清沫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云昕疾走了几步迎了上去，拉着苏清沫的手问，怎么了？

昕王爷，夜郎国发生政变，夜郎国的四皇子弑父篡位，后宫的嫔妃都被软禁在太庙。龙清浅用很平稳的语调说出了一个让云昕不知所措的消息，他一直都没有想要做皇帝的欲望，母妃总是告诉他人活着并不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过的开心，能够跟所爱的人一起度过一生就好。

本王要回夜郎国，现在就走。说完云昕转身回屋拿了早以收拾好的包裹，侍卫们也都收拾好了包裹，在院子里等他。隐龙阁的执事早已将他们的马牵了过来，云昕在里面看到了苏清沫的白马，惊讶的看着她。

我跟你一起走。我们的一年之约还没有终结。苏清沫翻身上马，这之前龙清浅问过她，如若云昕回夜郎国，她是否会跟着？最近南疆除了夜郎之外的其他四国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龙清浅希望她能跟着云昕回夜郎国。只是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完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一行人辞别了隐龙阁的众人，驱着马离开了洛阳。回夜郎的路艰险无比，云昕总是尽可能的照顾着苏清沫。接近九黎山的时候，一行人只剩下他和苏清沫。两个人的衣衫上沾满了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在九黎山下，他们遇到了楼锦鸿。

你想干嘛？苏清沫愤恨的看着楼锦鸿，他是胤朝丞相的儿子，也是凌霄宫的宫主，她被他骗上葬风崖，封了筋脉，被打下葬风崖的时候她看到凌霄宫主面具下的那张脸觉得悲哀。

做生意。简单的三个字轻轻的落进苏清沫的耳朵里，楼锦鸿执着剑刺向苏清沫，云昕拔了剑来挡，被强烈的剑气震到一旁。凌厉的剑气扫过，地上的落叶都被卷了起来。最终楼锦鸿的剑还是刺进了苏清沫的胸口，云昕点了苏清沫的穴道暂时止血。放下苏清沫，拿着剑挥向楼锦鸿。

楼锦鸿很轻松的隔开云昕刺过来的剑，伸手点了云昕的穴道。伏在云昕的耳边说，我可以帮你夺回皇位，那本该是你的。

我不稀罕。

呵。你的母妃正在皇宫里受着折磨，你爱的女人现在生死未卜，你连保护他们的能力都没有！还敢说你不稀罕！

云昕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他保护不了自己在乎的人，也杀不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看了一眼昏过去的苏清沫，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楼锦鸿。

「伍」

苏清沫在一片漆黑之中醒过来，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胸口的伤依旧隐隐的疼着。她试着开口说话，结果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她看到一点光，有人端着烛台进来。屋子被蜡烛照亮，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的衣服，一双眸子里清楚的印着她瘦弱的脸庞。

我叫百里紫凝，有人来接你了，这些天谢谢你陪我。虽然你一直在睡觉，但是有人陪着我，我很开心，希望还能见到你。百里紫凝从旁边的桌子上端了水喂她喝，顺便跟她说话。女孩子的声音很悦耳，笑容很纯净。

过了几日她被送进了皇宫，身上的伤慢慢的都好了，只是她依旧不能使用内力。云昕来看她的时候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云昕说会娶她做皇后，她也只是笑着摇头。云昕将她软禁在清风殿里，没有他的允许不可以随意踏出宫门。只是宫女们闲暇的对话还是会落进她的耳朵里。云昕娶了夜郎国大将军的女儿夏侯盈，封她做了贵妃。以前她住在云昕的王府时曾见过夏侯盈一面，女子娇蛮的问她为什么会住在王府？最后还是云昕赶来将她带走了。每次想起这些，她会觉得心里隐约的痛着，或许她真的爱上了云昕。

龙清浅来接她，服了十香软筋散的解药之后，她觉得自己好了很多，内力一点点的恢复。龙清浅催着她快走，她也知道云昕随时会过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写封信给云昕，她的外公是无双最后一任的城主，所以她是无双城的后人。无双城的人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云昕做了皇帝，娶了妃子，她已经不可能再嫁给他了。其实她很喜欢夜郎城，这里一年四季豆很暖和，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朵。这个时候的洛阳城大概已经开始下雪了吧。

苏清沫跟着龙清浅离开皇宫，骑着马一路往万花谷的方向去，云昕带着侍卫跟在后面。第三天，天上开始飘下雪花，越下越急，到最后尽然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隐藏了苏清沫和龙清浅的踪迹，云昕站在雪地里仰天长啸，洁白的雪花落在云昕的肩头，云昕忽然很想念那个站在凤凰树下跳舞的白衣女子。

万花谷外的石阵被苏清沫重新排列，之后就躲在谷里里的藏书楼里读医术，老谷主看着她这样也不好开口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三月初，天气依旧些微的透着凉意。龙清浅来谷里看她，两个人搬了炉子去药池，她新酿了梅子酒，煨热了喝别有一番情趣。

两个人坐在药池边喝酒，龙清浅跟她讲了很多事情，她听着然后不停的喝酒，梅子酒暖暖的，她喝掉大半，有些微醉。龙清浅从怀里掏出花神令递给苏清沫。新年的时候，云昕带着贡品来了洛阳，南疆五国里夜郎愿意永世与大胤交好。他将花神令交给龙清浅，希望她能把花神令带给苏清沫。从他答应楼锦鸿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在抛下一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能是个奢望。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会将彼此遗忘，有一天他会不在记得有个女子叫做苏清沫，不会记得凤凰树下的倾城之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