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记忆，徒留一声叹息
昔日熟悉的校园依旧花香四溢，青草如茵，操场上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青春的气息。天很蓝，几只风筝在空中自由地飞舞着，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线牵动着一颗颗纯真的心，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灿烂如晴空上的暖阳。微风掠过长发，我浅浅一笑，心中却泛起阵阵苦涩。年轻，真好！！而我已回不去了......
「一」
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镇上，上高中那年，父亲为了能给我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四处求人，变卖家当，把我送进了城里一所重点中学，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性格开朗、外向的女孩，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进了城，住在了莫叔叔的家里，我开始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孤僻。这毕竟不像在家里，凡事都很小心谨慎，生怕一不留神做错什么惹得莫叔叔一家不高兴。
其实莫叔叔和阿姨对我都很好，吃的、穿的都和莫黎一样，从没有把我当外人看。莫黎，是莫叔叔的独子，比我大两个月，我和他在同一所学校，并且在一个班里读书，这是莫叔叔刻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让莫莫能够照应一下我。
刚来城里上学成绩跟不上，学习起来很吃力，加上大城市的孩子对乡下的孩子总有些歧视，班上除了莫莫，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说话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偷偷地想家，想着想着就会掉泪，可我又怕莫叔叔他们听见误会什么，只能用被子蒙住头，用手捂住嘴，小声地抽泣。
莫莫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长得又帅，学校好多女生喜欢她，她们时不时地以讨论学习为借口，故意接近莫莫，今天送巧克力，明天送千纸鹤，只为了讨莫莫的欢心。莫莫有时候会被她们围得想逃，每每这时，他总是拉着我的手冲出教室，去操场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
转眼来莫莫家已经第三个年头了，这两年我和莫莫互相鼓励，常常挑灯夜战，在莫莫的帮助下，我的学习有了很大的进步，性格也逐渐开朗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莫莫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二」
三月，春风温柔地吹着，吹得花儿红了，吹得草儿绿了，吹得心儿醉了......校园里花香四溢，青草如茵，呼吸着三月的空气，清新中透着芳香。操场上，三五成群的同学们嬉戏着，笑声回荡在空中。
我和莫莫坐在操场的一角，沐浴着三月的阳光，享受着三月的微风。
“落落，离高考越来越近了，你有信心考上心目中的大学吗？”
“嗯。成功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了，就一定能行。”
“落落，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想当一名教授，教出很多有出息的学生。”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莫莫的理想会和我的一样。
“莫莫，真的吗？我的理想也是当一名老师呢，乡下的孩子太苦了，老师少，好老师更少，所以，我要是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就去乡下教书。”
“乡下有什么好，人人都想进城，你却要回乡下去......穷苦的日子你没过够吗？”
我没想到莫莫心里也这么看不起乡下的人，许久，我沉默不语。和莫莫在一起的的这段日子，他帮助我，照顾我，有同学取笑我，他帮我争；有同学欺负我，他帮我出头。我以为，我以为他和他们不一样，不会看不起我，没想到，他们都是一样的。
此后的日子我不再和莫莫同进同出，吃饭也总是一个人端进屋里吃。心细的阿姨发现我和莫莫的不对劲，每每问起，我也总是搪塞过去，小孩子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大人了，免得他们操心。
「三」
六月，离高考的日子屈指可数，学校已经放假了，让我们自己复习。吃过早餐，我拿着复习资料想去公园走走，刚准备出门，迎面碰上了莫莫，我们四目相视，可谁也没有说话。
来这座城市三年了，这三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进公园。公园里的景色很美，湖水很静，而我无心赏花看景，踱着脚步，心不在焉地踢着小径上的石子。
“落落”，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可声音沙哑也很陌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怎么会有人叫我？估计是我听错了，要不就是同名的人，我没有停下，依旧漫无目的地前行。
“落落，你等等。”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是在叫我？我怀疑地转过头，莫莫站在眼前。
“怎么......怎么是你？”
“落落，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想和你谈谈，可又怕你生气不理我。对不起落落，上次在操场说的那些话，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父亲那么辛苦把你送进城里来，就是想让你将来学有所成，出人头地不再回乡下过苦日子，我没有看不起你，真的没有，你要相信我。”
听着莫莫沙哑的声音，我的心开始变软了，想想莫莫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他怎么会是看不起我呢。
“莫莫，我相信你。高考就快到了，我们一起加油吧！”
我和莫莫又回到了从前。
「四」
高考那天下起了毛毛雨，潮湿的空气抹去了夏日的热燥，让人感到舒爽，这对我们来说真是老天作美啊。
阿姨一大早就起床给我们做了营养早餐。早餐过后，莫叔叔执意要开车送我们去考场。临行前，阿姨抚摸着我和莫莫的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着，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鼓励。
我和莫莫在同一个考场并排坐着。监考老师的表情十分的严肃，一看到他们的脸我就有些心慌，再看看身旁的莫莫，他对我伸出大拇指，冲着我笑，我长舒一口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考场上很静，只能听见答题和翻阅试卷的声音，监考老师在考场上不停地来回巡视着。我埋着头答题，心中暗暗窃喜，这些题我都不陌生，做起来得心应手，这一切都要感谢莫莫对我的帮助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监考老师在提醒我们离考试结束的时间不远了，大家要抓紧时间。
“落落，落落。”
我听见莫莫压着嗓子在叫我。转过脸，我看见莫莫把手伸到桌下，做了一个四，又做了一个三的手势。我疑惑地看着他，又害怕地偷望着监考老师，还好，没人看我。再看看莫莫，他指了指试卷，又做了一遍刚才的手势。我忽然明白了，他是问我第四大题第三小题的答案，我犹豫着：这不是作弊吗？
看着莫莫焦急而渴求的表情，想到莫叔叔和阿姨这几年来对我的悉心照顾，而且这又是件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干嘛那么较真啊。伸出手，我刚想画一个B给他，可是手又僵住了，“不行，不行，考生是不应该作弊的。”
我转过脸来不敢再看莫莫的脸，眼睛死死地盯着试卷，心里不停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和莫莫一起回去，交了试卷后，我像做贼似的躲进了厕所，直到莫莫和莫叔叔的身影消失才敢出来。回到家，我饭也没吃就溜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不敢面对莫莫，不敢面对他们任何一个。
「五」
高考结束了，由于情绪不稳定，后面的考试我发挥的并不理想，而莫莫更是发挥失常。焦急地等待煎熬着我的心，当得知我已超过二本录取分数线时，我还是流下了失望的泪水，莫莫，只一分之差，与本科无缘。
“就一分，落落，就一分啊，那道题你如果告诉了我，好歹我也圆了大学梦，可你，就因为记恨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怕我看不起你，你就是不肯告诉我是吧，枉我们一家人对你这么好......”
“我，我......”一时间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并不是莫莫想的那样，不是，而我百口莫辩。看着莫叔叔和阿姨冷漠的眼神，看着莫莫那充满仇恨的眼神，我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莫家再也无我容身之处，我给家里写了信，让父亲来接我。父亲接到信当天就坐车赶来了，当着莫叔叔和阿姨的面，父亲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只觉得头晕目眩，脸颊像火烧似的疼痛。父亲扑通一声双腿跪地，全屋的人都惊呆了，我哭着想上前去扶父亲起来，却被父亲狠命地推倒在地。
“老弟，哥对不住你，这些年来枉费你两口子劳神照顾落落，却没想到这妮子不懂人情世故，关键时候不帮莫莫一把，我，我对不住你们。”然后叩了三个响头，拉着我就冲出了屋。
一路上，父亲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着我细小的胳膊，我疼得直哼哼，却不敢求父亲松手。我知道他气我，怨我，他们这一辈人重情重义，讲究知恩图报，而莫莫那一分之差的责任就全在我的身上。我不停地问自己：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六」
以我的分数，我可以选择一个不错的城市读一个不错的专业，而我放弃了城里的喧哗，却选择去了遥远的北方，我想：我来自山里，还是归于山里吧。
父亲从莫叔叔家回来就一直没和我说话，对于我的选择，他也没有任何表示。要开学的那几天，只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不停地抽着旱烟，当烟雾寥寥升起而后缓缓散去时，我突然发现父亲的两鬓斑白，眼角多了好些个皱纹。这几年没见，父亲真的老了许多。
我一边收拾着准备出发的行囊，一边哽咽着。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劳累了半辈子，现在老了我却不在身边照顾，心里愧疚极了。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为了莫莫的事，他一直觉得对不起莫叔叔一家。
“落落，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父亲蹒跚着进屋来。
我赶紧擦干眼泪，冲着父亲点点头。望着桌上大包小包的行囊，父亲终于忍不住老泪众横。
“落落，爹知道你是个诚实本分的孩子，不会做不规矩的事，莫莫的事你是对的，可是爹心里不好受啊，你莫叔一家照顾了你三年，这一分之差，莫莫就......唉，我对不住你莫叔啊！”
父亲是懂得女儿心思的。那一夜，我和父亲聊到了天亮。
临行前一天，我给莫莫寄去一封信。
“莫莫，这些年来，我一直非常感谢你们全家对我的照顾，特别是你，是你让我学会了很多城里新鲜的玩意，是你帮助我才让我有今天。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气我没能告诉你那关键一题的答案，可是，我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做一件不光彩的事。莫莫，以你的勤奋和聪明，再复读一年一定会考上你心目中的大学，实现你的理想。我就要北上了，去那里读完大学，然后留在那里教那些贫穷的孩子，这是我的理想。这一走，再见面亦不知何年何月，莫莫，我真诚地向你说声：抱歉！也衷心地祝你早日实现你的理想。请代我向莫叔叔和阿姨致歉，落落有朝一日会报答他们的。”
「七」
车站熙熙囔囔的，送行的亲朋们拉着孩子的手久久不舍离去，火车的鸣笛声一遍又一遍催促着送行的人们。父亲握着我的手，轻轻放在唇边 ，我能感觉到父亲在颤抖着。
“爹，放假了我会回来看您的，女儿不在，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被父亲推着上了车。坐在车窗前，我看见父亲不停地揉着眼睛，我知道他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火车发出了一声长长地鸣笛声，父亲塞给我一个牛皮纸的旧信封，然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我打开那个旧信封，里面是一叠钱，五元的，十元的，那是父亲做工一天天攒下来的。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想到了朱自清笔下的那个父亲，父亲是一个好父亲。
火车启动了，缓缓向前方驶去。
“落落，落落......”
那熟悉的叫喊声让我有种撕心裂肺地痛，我拉开车窗探出头去，莫莫正拼命地追赶着火车，然而火车越开越快，莫莫也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逐渐消失......
靠在车窗上，风肆意地吹着，泪，缓缓滑过长发，滴落在指尖。我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因为此刻，它温暖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