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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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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能走多远?”这是我常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以致于我的梦里时常出现飞碟似的怪物,或者自己变成一只鹰,无休止的翱翔,整个梦境就飘摇在行进的途中。

一个人能走多远?

我已携着这样的梦走了不近的一段路了。母亲的苑囿已离我远去。

记忆中,我终日蹒跚在那个篱笆圈就的狭小天地里。多少次,我眼巴巴的望着母亲从那扇柴扉走出去。她去了哪儿呢?我不哭。我只呆呆地想。我小小的身子够不着那柴扉的闩套。那竹篾圈成的圆环斜斜的套在那根高高的木桩上。我的整个的愿望也被这枚粗劣的竹环套住了。我只能想,可我又能想出点什么呢?那圆筒似的天空里除了几缕飘荡的白云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样的时候,我就巴望着春天的降临。那时,几根牵牛花的藤蔓就会从墙头探进来,那灰黑的底色上就会泛出几缕温暖的绿意;偶尔,一两只蝴蝶或者蜻蜓就会从我的头顶飞过。我感到,春天正悄悄地向我靠近。

春天终于来了,虽然迟了一点,但她终究还是羞答答地来了。这迟来的春天是为我而姗姗来迟的吗?我似乎等了许久,又似乎在一瞬间,我的被几根藤蔓缠绕着的瘦伶伶的春天忽而鲜活起来。满眼是丰润的绿!满眼是流淌的绿!满眼是受用不尽的绿!生命在一瞬间慷慨起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富足与奢豪。我的目光被牵扯得闪烁出恒久而幽远的光芒。

远方在哪里?哪里是远方?

“远在远方,比远方更远。”诗人说。

望了很久。想了很久。终于,目光倦了,思维疲了,我软绵绵地跌落进现实中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依然疲倦的眼,眼前突然一亮:一颗漂亮的玻璃球躺在路中央。我欣喜地拾起它,如获至宝。再下意识地朝前望望,希望寻着点别的什么。哈!那里有一截橡皮筋儿,再远一点还有一粒花纽扣儿呢!……我整个地活泛起来,一路寻下去。我忘记了悄悄行进的春天。那时,一只蚂蚁正从路边的洞口爬出来,爬向远方。我也悄悄地上路了,去寻觅更多的玻璃球,更多的橡皮筋,更多的花纽扣……

这似乎就是我的童年了,又似乎不是。那一路的寻觅似乎缺了点什么,定定神一想,又似乎什么也不缺。但那小小的拾荒者的****里总有一种莫名的近似饥饿的失落与渴望,挥之不去,去之复来,鬼魅般缠绕着我。我只能一路寻下去。

前面似乎传来一种声音。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似乎是洪大的,又似乎是细切的。是圣母的吟唱?是千年的歌谣?从高山之巅飘来,从幽谷中溢出;瀑布般汹涌澎湃,泉水般叮叮咚咚……我凝住了,倾听良久。我长久的失落与渴望在一瞬间奇迹般消隐,我感到无比的充盈与愉悦,近而产生一种趋近的****与冲动。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循声而去。

眼前横着几间茅屋。土坯墙,木条窗,低矮而丑陋。那神奇的声音就来自那猫眼似的小窗。我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轻轻地走过去。我生怕惊扰了那令我神往的歌唱。我满眼的虔诚,满心的狂喜,走近,走近……

我已经站在小屋的门槛了。那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暗淡的小屋里几双眼睛惊奇地望着我,如黑夜里闪耀的星星。一位剪齐耳发的姑娘回过头来,微微地笑了笑。他们在干什么呢?我惊疑地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了望我,然后埋下头去。刚才那奇妙地歌谣又萦绕在我耳畔,再漫过那堵小小的木窗,飘荡在小屋的上空。他们在干什么呢?我依然迷惑,但我的理智却分明地告诉我:我也该是这里的一份子。是的,这里的一份子!

我留下了。带着新奇,任性而固执地留下了。我感到这里就是我冥冥中的去处。恰似一位美少年于万千佳丽中寻觅良久之后那倏然闪亮的眸光,那光芒闪烁的背后定然是一声喜极而斩钉截铁地惊呼:就是她!我也是这样地惊呼了一声,然后踅了进去。羞怯地,但却是义无反顾地!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声惊呼该算作我入学的一个小小的宣言吧,或者是我步入另一条道路前的一个辞行吧!不难想象,从此,在这所小茅屋和那座曾经圈囿我的小院之间,一个瘦小而蹒跚的身影开始了长久而执着的艰难跋涉。朝行暮归,暑来寒往,这似乎是一种无谓的叠复,一种奢侈的浪费,一种困顿的消磨……但我依然行进在这段平淡无奇的小路上。几度春花开,几度夕阳红,那孱弱矮小的身影强壮高大起来,那蹒跚犹疑的步履执着坚定起来,那稚气混沌的目光睿智明澈起来……那鼻涕稀稀的小男孩走过去了,走过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翩翩少年郎。小路依然。小草依然。甚至路边那块丑陋的顽石也没来及挪一下窝。

接下来该要做一次真正的远行了。这似乎是在了却一个久远的夙愿。母亲的苑囿里,那个天真的小男孩蹒跚地踱了几步,他抬头望望圆筒似的天空,望望墙上几缕藤蔓的新绿,然后回过头来再望望我。

我知道,他在催我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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