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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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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苏原,是在烟台北马路汽车站那个站点上十路车,她在我前面上车,提一个大大的行李箱,那么巧的,行李箱正好卡在公交车上车门旁的竖杠和投币箱之间,拉不进去,推不出来。

一生心疼

苏原很是尴尬,司机却笑,开了这么多年公交车第一次见把行李箱卡在这个地方的。

我在苏原后面,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说,我来吧,我用最笨的一种方法,把行李箱高高的托起,超过投币箱的高度,然后提到公家车的中部,再回去买我的票,却发现我身上没有零钱,苏原却笑了笑说,谢谢你,还有,我把你的票买了。

然后,轮到我尴尬了,对她说,也谢谢你。

一路上,知道她是在北京读研究生,就要返校了,去烟台大学找同学玩两天,然后坐车去北京,我还开玩笑的问,是男朋友吧,她也笑,说,不是,是女同学。看了看车窗外,又说,我没有男朋友。

我应该早她一站下车,却没有,一直跟她一样的坐到烟台大学,帮她提行李箱下车,然后告诉她一串数字,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她想找我要那一元钱了,打电话找我。她笑笑说,好。我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远了,听她在后面喊,”哎——“,我回头,她说,忘了告诉你了,我叫苏原。我说我记下了,转头继续走,念叨着,苏原,苏原,后来才想起来,我没有告诉她我叫什么。

其后,继续过我有风的冬天,偶尔会想起有个穿灰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名字叫做苏原。

情人节那天晚上,老天爷很配合的下起了雪,我翻出一个刘烨最早期的电影来看,《那山,那人,那狗》,看到结尾处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我急用钱,你欠我的钱先给我一部分吧,我的账号是:96 744 783 9826。这骗子真笨的,你好歹打上是哪个银行的账号。我继续看我的电影,可是边看边又想起那个短信,拿回手机,在键盘上摁:96 744 783 9826 ,显示出四个字:我是苏原。

我把电话拨回去,那边只轻轻的喂了一声,我说,苏原,情人节快乐。她在电话里笑,情人节快乐,今天,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之后的两个月里面,我们一直就在网上或者手机上聊着天,有些情愫也在渐渐的潜滋暗长,像很多感情开始的样子,有天,宿舍的几个凑到一起喝酒,正巧她打过电话来,打完电话的时候,老四说,老大,你恋爱了。老五说,嗯,还是时髦的网恋呢。我瞪了他一眼,瞎说,我们不是网恋,我们在公交车上认识的,一桌子的人笑我,公交车上你都能给我们把嫂子找到!

但我们确实像在网恋一样,除了那个不是网恋的开端,其他的交流都是,三月就要过完的时候,苏原说,亲爱的,给我写信吧,我想看看你的字,我说,好。

公司汇给美国总部的文件用纸是浅浅的蓝,那一直是我喜欢的,有余留,我就会收起来,她说让我给她写信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半,她去睡了,我却铺开那浅蓝色的纸笺开始给她写信。

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有给人写过信,已经沉寂的夜里,却好似有那么多的话要跟她说,笔尖磨在信笺上,沙沙的,心情,连同思念,横陈成我张牙舞爪的文字,铺列在那一片的浅蓝之上,五页的信,我写完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然后我就趴在那信旁边睡着了。

信是用快件寄出的,第二天上午十点接到她的电话,她说,亲爱的,我喜欢你的字。

又过了两天,我收到她的回信,六页,我一页页的看下去,看到第六页的时候突然有些舍不得往下看了,然后,我把看信的速度放到很慢很慢,至结尾,她说,亲爱的,我告诉你个秘密,信的背面还有字,然后是一个钢笔画的狡黠的笑脸。

她说,我在等待爱,一个为了爱我而包容我的人,一个爱我而可以和我一起变老的人,我觉得你是我等的人,有时候会想,和你在一起的这段并不太长的日子,我最深的感触就是有你的日子,我好放松,也很快乐,有你的日子,我变得有了勇气。当一个人能走进我的心里,能干扰我的情绪,也许这就是爱吧。只是好希望着爱能持久下去,能不变质,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彼此的此时的感情,可我不知道它能走多远,亲爱的,也许我太患得患失了,心在的地方就是爱在的地方,是家在的地方,你信的,我也信。

那是她第一次给我写信,写了十二页,第十二页上,是她用各种字体,周正的,潦草的,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我的名字。

恋爱继续,隔着我们的是1024公里的距离,一个城市是烟台,一个城市是北京。我总想去看她,她说,亲爱的,等着暑假的时候我回去吧,我想让你多想我一段日子。于是,我就等着夏天最热的时候到来。

突然有一天早晨,她跟我说,去爬爬山吧,春天已经过去了,有些草木的再不看就也一季过去了,去看看吧,明天告诉我你看到的,北京这个地方,没有家里的山。放下她的电话,我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山,青一片,绿一片,间有云霞的红,和如雪的白。换了双鞋,我就真的去爬山了。

人间四月,野芳如雪,繁花生树,群莺乱飞。一种久远的美好,总希望在每个春天都可以演绎,归结于希望,是因为希望这分美好能经过自己的眼睛。

从山脚往小山上看,一片的轻红,那是几片果园。兴冲冲的爬上去,才发现,杏花已经飘落,仔细看已经有毛茸茸的小杏儿;正在开着的是桃花,似乎正当的花期也过了,有些阑珊的样子;苹果、海棠含苞未放,一簇一簇的,以花苞特有的青红点缀于才舒展开的绿叶之中,到别有一番风韵。

最喜欢的是梨花,可梨树依旧安安静静,给了人一种还能看到的希望,可我知道,春风中一旦让它舒展开来,会在一夜间着一身的素白,然后又在你稍微的迟疑之中,化一阵梨花雨,缤纷落去。

似乎最美的东西总要不期而遇,比如,我和苏原。

半山腰里,碰到一个给桃花授粉的阿姨,问人家,在这座山上能不能到山那边去。阿姨很憨厚的笑,当然能啊。我仿佛受到了鼓励,一口气翻了好几个我没有到过的山头,我再转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晚上,她不在线,打电话拒接了,然后收到短信,说她晚上没有时间上网了,得给导师准备些急用的东西,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又有短信发过来,亲爱的,好好睡觉,晚安,想你。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意外的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起床吧,不许收拾你的小窝,只许洗脸刷牙刮胡子,然后来火车站接我,我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站了。我,喜出望外,别说收拾屋子了,连胡子都忘了刮,到楼下,打了个车,直奔火车站。

火车到站早了,我到火车站的时候,出站的人已经挤满了出站口,我没有看见她,买了张站台票就往里跑,停下,在人群之后看到盈盈而立的她,我的苏原,盈盈而立在初夏淡黄色的阳光里。

我提过她的行李箱,然后把站台票放在了她的手中,亲爱的,你那一块钱买站台票了。她白了我一眼,把她的火车票塞在了我的手中,那给小女子把这张报了吧。我笑,她顺势挽过了我的胳膊。

她推开我屋里的门,环顾四周,点点头,微笑,嗯,跟我想的一样。然后,脱了外套,接过我端给她的一杯水,一饮而尽,对我说,亲爱的,想睡觉,我在火车上已经洗漱过了,包里还有些吃的,你饿了自己吃,我睡觉的时候,你要守在我的身边。

我点点头,说,好。

她大概真的累了,拽过我早晨未及叠起的被子,就钻了进去,我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她睡,她把我放在床沿上的一只手,轻轻的抱住,说,烟台真好,都夏天了还可以盖被子,然后便闭上了眼睛,看着她,一直没有睡着的样子,我很紧张,很小心,也很认真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没有睁眼,但脸上泛起一些笑意,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晚上的时候,她说,推荐给我个老电影看,要第一感觉想起来的,《勇敢的心》和《肖申克的救赎》之外的,我知道你最喜欢的是这两部。我说,那我们就看《云中漫步》吧。一部很温馨的电影,尽管中间的情节有些跌宕起伏,当被大火毁掉的云端庄园因为那棵幸存的老葡萄树而重新焕发希望的时候,她却哭了。我有些惊慌失措,她却接过递给她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又笑了,没事,我只是想维多利亚在被人遗弃后还能遇到那样爱她的保罗真幸运。我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保罗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你在这个电影里没有看到的,我也能做到,我爱你。她上来抱住我,又哭了。

我洗完澡回到屋里的时候,苏原已经躺下了,我关了灯,慢慢的躺在她的身边,将她拥在怀中,她很乖巧窝在我的臂弯里,我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燃烧,我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身子轻微的颤栗,喘息声越来越重……

但最后一刻,她却侧了下身,抱紧了我,在我耳边说,亲爱的,等到我们不能再分开的时候好不好,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我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拖过被子来,裹住我们两个,然后就这么相拥着说了一夜的话,细碎的遍布在我们已经过去的二十六年的生命里,窗帘的缝隙隐约见到初放的阳光的时候,她在我的怀里睡去了,像个孩子一样。

苏原在烟台住了八天,我带她见我的朋友,看公园里的风景,坐在海边的石头迎着海风和她说话,晚上,她在我的笔记本上准备她的论文,我能给她些建议的时候就跟她讨论一下,不能说话的时候就在一旁看我的书,恬然,安静。

她回北京是晚上的火车,我的几个朋友坚持要送送她,请我和苏原吃饭,吃完饭一起往火车站走,站台上,死党的女朋友不知道在哪儿捧来了一束玫瑰,递给苏原,嫂子,我们大哥不是很会讨女孩子欢心,但我们知道他是真的爱你。我没有给人买过花,但我们的朋友们却以这种方式认同了我的女朋友的存在。

夏天的草木,渐渐的葳蕤,一如我们的感情。

但时光如水,我也渐渐的在她的言语中,感觉了一丝异样,有天,她说,你对我越好,我越怕,怕失去你,还怕很多。我说,亲爱的,你心里还有事,告诉我吧,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胡思乱想,相信我,好吗。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跟你说过我很多的事情,从我上学到我工作到我考了研究生又上学,但中间有一段空白,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感觉不到的,我告诉你吧,那一年多的空白,是因为我结婚了,然后又离婚,你能接受我这么一个人吗,你知道接受我这样一个人你得顶住多么大的压力吗。她说完便挂了我的电话,我再打回去,手机已经关了。

她手机关机的时候是晚上八点,烟台到北京的车是晚上十点,我拿了银行卡和手机,便打车去了火车站,第二天中午,我到了北京。

我对她说,人,只有回不去的路,没有走不过去的路,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还有我和你在一起,知道有些事情你可以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有我会挡在你的前面,就够了。

在北京,我只呆了一天,就为了告诉她这两句话。然后来回的火车上,用三十二个小时想我以后可能要遇到的种种,我不在乎她结过婚,但我必须更加稳妥细心的处理一些事情,比如让她的父母相信,我是真的爱她,如初始的样子,让我的父母相信我爱的人,她真的很好,更重要的,相爱乃至婚姻里有个极其脆弱的人需要我去保护。

我从来不耽于付出多少,重要的是,她要相信我,两个月,她终于慢慢转回到我们以前的亲密,有些事情开始像以前一样的和我商量了。

她就要毕业论文答辩了,已经是推迟了尽两个月的论文答辩,她告诉我说是因为早期准备的东西突然被导师换了方向,说现有的方向更利于她将来读博士,我又一次去了北京,帮她收拾她的行李、电脑、书等一切要托运的东西。她告诉我有个小柜子的东西我不要动,她自己来,玻璃之内是些化妆品的瓶子,再往里,还有一些,真不少。我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小瓶子,那瓶子做工很细致,对和我在一起帮她收拾东西的她的闺密王若婵说,我喜欢这个小瓶子,收下了,王若婵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还没有说什么,苏原却正好在门外进来,见我手里拿着那个小瓶子,一把夺过去,扔在了旁边要扔的东西里面,说,这是要扔的。

帮她弄完东西,我回到她学校旁边的旅馆,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熙熙攘攘的北京,匆匆的几次北京之行,我竟然头一次如此专注的去看这个首都的城市,试图能通过远处隐约显见的雕梁画栋勾心斗角之中看出些许沉淀的帝王之气,大概是心不静,满眼还是匆忙而面无表情的行人,拥挤的车道,鼎沸的城市之上是惨白的阳光,我知道,今晚会有很大的风。

而苏原最怕风。

苏原找我的时候,换了一袭长裙,还画了淡淡的妆,我说,苏原,你今天很漂亮。她笑了笑,上来抱了抱我。然后打开她给我带的吃的,看着我吃。

一起看电视,但苏原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我关了电视,揽过她,说,不看了,我们聊聊天吧,这段时间你也忙,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少了。她点点头,然后依旧是蜷缩在我的臂弯里,一只手放在我的胸前,边听我说,边画着一些或圆或方的图形,然后顺着我的肚子慢慢的往下移,我有些按捺不住,她在我耳边轻语,亲爱的,我要把我全部的自己给你……

或许是累了,她惯常一样的抱着我一条胳膊睡着了,脸上荡漾着幸福,上半夜我们都睡的很沉,可凌晨两点以后的北京,果然起了很大的风,她因为风醒了,我因为她醒了,她抱得我越来越紧,然后开始抽泣,直至痛哭,那么的绝望,我只有把灯都打开,紧紧的抱住她,亲爱的,还有我,还有我呢。

天亮的时候,她依旧是光鲜的笑容,甚至还开着我昨晚的玩笑,说我开始怎么笨,后来怎么坏,我陪着她笑,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她昨晚那么绝望的痛哭。

我回了烟台,准备我一个比较BT的认证考试,考完的时候,我说,亲爱的,我们好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了。她说,我们分手吧。

分手的理由,说对她爱的太真太纯,而她却是一个有过一次婚姻的女人,我对她越好,她越是害怕,为了逃避害怕,而渐渐的失去了相爱的感觉,只能放弃了,想找一个有过一次婚姻的人,哪怕带孩子,那样,以后两个人万一有矛盾了,也不会以此去伤害对方。

这些,我能理解,但我总是觉得不至于让我们分开,于是我苦口婆心的说,跟她分析种种她担心的障碍,试图让她明白,我能担负的来,可她只是哭,后来干脆不接我的电话了,她回了老家,我找不到她了。

这个时候,我的163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是一个男人写的,应该是发给苏原的,却发到了我的邮箱里,苏原很喜欢我163的那个用户名,于是我就给她申请了一个同样用户名的126的邮箱。一封很暧昧的邮件,显示着他们已经交往了一段时间,且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我很恼火,没有找苏原,却入侵了那个男人的邮箱,进去之后,收件箱发件箱草稿箱都没有关于苏原的,然后我根据他邮箱的信息让我北京的朋友查到这个人,某高校某专业在职博士,有妻子和一个四岁的女儿,家庭和睦。

我拨通了那个男人的电话,告诉他我是谁,说,如果你能给苏原一个家,我什么都不过问,还给你们祝福,但你不能,所以,放开苏原,否则,我让你身败名裂,我说的到就做的到。那个男人说,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但他不会再干扰苏原的生活。其实,我没有想到他那么干脆。

然后,我发短信给苏原,告诉她我做了什么,说她可以恨我,但是我爱她一场,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事情,说,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个人比我更爱她,能给她一个家,那就嫁给他。

这些都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四年中,我得到她的消息只是说她去了上海,嫁给了一个离过婚上海的男人,带一个孩子,我想,能让她找到平衡的生活或许就是能让她感觉到幸福的生活吧,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这也未尝不好,我心里隐隐的疼,但真的希望她能过的好。

可是我没有给她发过一条短信,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没有发过一封邮件。只是我在北京呆的那一年,有天在清华园门口,看到一个人在我对面匆匆的走过,戴一个墨镜,短发,衣袂飘飘,像是苏原,只是她毕业后就离开了北京,又怎么会是她呢?

半月前,我突然接到她闺密若蝉的一个电话,跟我说,想告诉我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我是苏原爱过的最后一个男人,所谓的北京博士上海男人都是假的,只是为了让我能尽快的有段更好的生活和恋情,希望我不要恨她;第二件事情,她年前有段时间翻看了我当初留给她的所有的信件和能在网上找到的我所有的文字,知道我在爱着,或许有些难,但她相信我能给自己爱的女人幸福,并且告诉我,尽管难,但还能够殒身不恤的去爱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一定要善待她善待自己。

我问若婵,她还好吗。若婵只回答了一个字,嗯。我没有再问,其实,是我不敢。

威海刮沙尘暴的前一天晚上,很晚了,我睡不着,翻出方方的一本小说来看,若婵打过电话来,刚哭过的样子,说,从给我打了个那个电话就没有睡好过,觉得我这么聪明的人瞒不了我,可能我已经想到了,她,不在了。

我呆呆的坐了一夜,心,针扎一样的疼,外面有很大的风,第二天的城市,一片末日一样的苍黄。

清明,我想去她的老家看看,静静的去,静静的回来,不惊扰她的任何家人,不做任何事,只是想她,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个海边小城,那儿有我一生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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