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声音

在整整一个冬天里，每遇天气晴朗的时候，我都要踏着冬阳，

到野外去寻觅冬天的声音。

每次去山野，我是不喜欢结伴而行的，因其所好和所趣不同，自己的雅兴常被所谓的“伴”无故的打碎，因此我喜欢独来独往。那天，我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沿着弯曲的小径向山野走去。虽然是冬天，但是阳光很温暖，也很灿烂，如瀑布般哗哗啦啦地从遥远的空中抖落下来，在山野里四处奔着腾，把整个山野都染成了一片桔黄色。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就像溪水一样慢慢地流遍全身，浸润着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我慢慢享受着，感觉到了阳光在我身上汩汩流淌的声音，那声音很轻盈、很温柔、很舒服，就像整个身子泡在温泉里一样，让人痴迷和陶醉。我想，在山野里，有些声音是听不到的，却能感觉得到，她滋长在每一人的心里。

山野里，小径常与小溪相伴，就如一对恋人一样，时聚时散，聚时热烈，散时思念。小径下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比春夏时消瘦了许多，但是仍不失春夏和秋时的风韵，正如那些少妇一样，有的丰满，有的苗条，其实丰满和苗条都是一种成熟的美。溪水的声音一年四季都有，只不过冬天的时候，声音很小，就像一首曲子，处在低音的尾部，不能唱，而只能哼，哼的时候，眼睛要微闭，此时不是用嘴在哼，而是用心在哼。溪水撞击在石头上，溅出许多浪花，浪花翻腾起来，变成了无数的水珠，从空中落下来，散落在溪水中，发出的声音就像一个少女弹出的古筝一样，在溪谷里轻轻回荡。溪水从高处的石壁上跌落到下面的深潭里，发出的声音则又像一个少年吹的萨克斯一样，清脆而悠长。

小径上铺满了落叶，厚厚的如地毯一般，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满地的落叶，有的已经腐烂，有的正在腐烂，大部分还没有腐烂，黄黄绿绿，仍可见上面清晰的脉络。路边是一丛丛树林，几片枯黄的树叶残留在树枝上，舍不的离去；突然一阵风来，一片经霜的残叶从枝头悄然坠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弧线，触地的刹那，发出窸窣的声响，声音虽极低极细，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这时，一对小鸟从远处飞来，落在树下的草丛中，她们互相欣赏着，微笑着，就像一对陌生而情意绵绵的少男少女，既激动而又觉得害羞似的。然后一只蹲下来，一只骑在上面，摇动屁股，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就像一对久违的情人做爱时，本想放肆一回，但又生怕弄痛了对方，只好轻轻地来、慢慢地来。那轻微的呻吟声慢慢地从我的心头流过，令我想入非非，心旌摇荡。我怕打扰了她们的兴致，只好停下脚步，用眼看，用心听；过了一会儿，那对鸟儿睁着黄豆大的眼睛，嘟着小嘴朝我欢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一串美妙的声音。

冬天的声音，细小而微妙，源自于生命的静美，只要用心就能听见。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坡上。坡上是一片油菜地，绿油油的，一派生机勃勃，使山野显得并不寂寞冷清。我走进地里，蹲下来，侧耳静听，此时，我听到了它们散发出来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芬芳丝丝的响；而地底下的根须正攒着劲儿往四处延伸，同样发出她们的声音。啊！她们正在谱写着春天的序曲。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又看见地边有一朵黄色的小花正在绽放，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声音虽小，却仍很清晰，拨动着我的情思。哦，这熟悉的气息和声音让我思绪飞扬，是的，生命从没有停止它的运转，只是以另一种姿态在人们的眼界之外潜滋暗长。

走在冬天的山野里，只要让心醒着，就能寻觅到冬天特有的声音，谛听到冬天特有的韵律，就能感受到她们同样会拥有摇曳的缤纷和流溢的芬芳。于是，我在山野里继续寻觅着冬天的声音，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慢慢地来到了山顶。此时，那阳光流淌的声音，那溪水的声音，那鸟儿谈清说爱的声音，那风中的牛铃声，那村姑的笑声……如春天的溪水从四周一齐向我漫过来，紧紧地把我裹在其中，使我沉浸在这些声音之中。此时，我不知道怎样比喻我的心情，就像一个女子，美到极致，反倒叫人无语。

我想，一个善于倾听声音的人，即使是在冬天，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热闹鼎沸的声音，因为冬天是生命受孕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