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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悠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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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苦涩的事情。

岁月悠悠思悠悠

每每念及,都会有漆黑的感慨在心底跌宕,有闪亮的泪星在眼中旋转。

那是每年元宵的前一二天,总会有一页素笺乘风飞来,降临在我家青苔萋萋的瓦檐下面。笺上的字不好,后来我知道,那曾是父亲手把手教出;内容也简单,后来我明白,情至深时不言情。

修书人姓冯,名兰。年过花甲而一直守身如玉终生未嫁。

记忆中第一次有兰来信,是在我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此时我家正有条不紊地预备着汤圆米粉,欢天喜地沉浸在闹元宵的氛围里。令我迷惑的是,兰的一页素笺,竟把我盼望已久的欢乐元宵打得粉碎。我记得母亲那天把锅碗盆瓢弄得乒乓乱响。平日温和宽厚,脾性好得没法形容的父亲,在母亲乌天黑地的阴郁中,也变得讳莫如深。

以后每年元宵的前一二天,兰的素笺仍旧悠悠而来。母亲在这一二天里格外警醒,以至邮递员的铃声一响,她就夺门拿信。后来我知道,父亲是兰一生一世爱的天堂,但却不是兰风雨人生的庇所。兰为此忧郁一生却没有丝毫怨言。因此,兰的来信写得极其简单,除了答复父亲的春节问询外,再就是平平淡淡一声关照:热了要及时脱,冷了要记得穿,乍暖还寒的春风依旧伤人得很,饮食起居要多加保重……母亲不识字,但请人读信时脸上的愠怒总是毫不收敛。后来,母亲就不再找人读兰的来信了,母亲只是咬牙切齿地把信丢进风炉,一把火烧了。以至若干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回老家,回到从前的厨房时,似乎仍旧依稀可闻兰的素笺在通红的火舌中化为烟灰的那股焦糊的气味。于是,我诠释了母亲的委屈,透视了父亲的无奈和悲哀。

父亲与兰,相识在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那时父亲手里牵着大姐,背上背着二姐,肩上还挑着一担满是逃难所需的物资。由于丧妻的悲哀,逃难的惊惶,在那七拐八弯的山路上,父亲就走得格外心事重重。

初识的兰那时只有十五六岁。兰是随父母从广东逃难来到广西的,又在一次日寇飞机的轰炸中与父母失散,才跟我父亲相遇。十五六岁的兰满身尘土,略显惊慌,但仍掩饰不住她那秀丽的容貌和温柔的神情。见父亲打量她的眼光有些犹豫,就怯怯地瞟着父亲背上的二姐说,我不会拖累你的。父亲于是把背上的二姐交给兰。二姐可不是见人就跟的角色,对她,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兰抱二姐,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招数,只是轻轻地拍拍,浅浅地笑笑,微微地细语两声,二姐就噙着泪光笑了。

兰的话语不多,只是尽职的呵护大姐二姐,呵护这个使她得以栖身的“家”。当父亲带上山去的粮食日益减少,终于经不住没有补充的打熬后,兰就冒着生命危险,趁黑潜出山洞,潜向桂林沦陷后农民尚未收割的稻田。一串串地折啊,一串串地捋,小小的双手竟捋得鲜血淋漓,皮肉模糊。又趁战事稍稍平定的间隙,与父亲潜回荒凉之家,埋藏日后生意场上需要的资金盘缠。以至于桂林一经光复,全国抗战胜利,兰,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家一员。这,对于父亲干涸已久的心来说,实在是生命对于生命的最大抚慰。

兰用她好听的粤腔跟父亲说话,跟大姐二姐说话,跟所有的家中人说话。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都以兄长般的亲情去关心她,庇护她。冬天见她浆洗手冷,便为她烧好一盆热水暖手;夏天见她干活热了,便为她盛好一碗凉粉递上;恐她担水困乏,又到通往河边的半道上接她。每当明月高悬,清风习习的夜晚,教她学文习字,则成了父亲的一大乐趣。父亲读过高小,看过不少书;兰则聪明伶俐,勤学好问。如此一来,在父亲的眼里,就逐渐多出了一些讲不清、道不明的、柔柔的东西。而奶奶的脸色却有些收敛不住,奶奶她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如此失了身份去跟一个逃难(她忘了自己也曾逃过难呢)相识的女子亲热。

一天晚饭后,正想去教兰识文断字的父亲不能不因了奶奶的突然叫唤而恭恭敬敬地来到奶奶跟前。怀着一腔狐疑,静等着奶奶发话。奶奶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知道一向孝顺的父亲,从迈出奶奶房门的那一刻起,就整个地蔫了下来。因为不管他如何钟爱他的兰,他也不敢承当不孝之名,去违抗母训。他只是眼睁睁地、束手无策地从自己怀里,把那个内心充满希冀的兰,一点点、一寸寸地推出去,推出去了!

从此,有关兰的消息,父亲是一点也不知道了。背地里虽然也暗暗寄信到兰的老家问询,但却没有回音。如果不是我的二姐,父亲怕是一辈子也没机会安抚兰那寂寞清冷的心了。因为战后的奶奶再也不准父亲到广东做生意,奶奶生怕父亲到了广东,背地里又去和兰会面,甚至于一去不回……日益长大的二姐,是背着奶奶跟人下广东的。回来就说兰病了!兰瘦了!兰因抗拒她父母为她选择的婚姻,搬出家去独掌门户了!

父亲于是切切修书,切切问询。兰的身体,兰的精神,兰的生活从此成了父亲常驻心头的不了情结。

1994年元宵,兰快70岁了。快70岁的兰已经老得完全变了模样。尽管如此,兰仍强打精神提笔修书,给她亲爱的、相依终生而不能共枕一日的、我可悲可叹的父亲复信。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兰给父亲的最后一次信札了,亦是父亲所能见到的、兰的手迹的最后一次了。因为寄出这封信后不久,兰便因直肠癌的折磨而告别了对她来说几乎毫无乐趣的一生。

我捧着兰给父亲的最后一次信札,仿佛看见兰在她老朽得不成样子的床上匍匐,用她颤抖不已的右手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沿着积满愁绪的记忆甬道,走回广西,走回抗日战争的烽火岁月,走回她青春初恋的芳草地域,向她一生一世的爱人告别。不难想象,我同样苍老得不成样子、如今已拄着拐杖的父亲,仍如从前一样,用他始终如一的无奈无助,凝眸注视她的来去。

岁月悠悠,人世间总有太多的不幸、太多的悲哀无法预知无法挽救,聚是缘,散亦是缘啊。毕竟在父亲的记忆中,还有那段美好的时光,在不息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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