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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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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流过的事,如一抹浮光掠影在生命的轨迹上刻下了折痕,

如风

即便逃得多远,依旧浅浅入目,

时光是一个圆,辗转后,仍然回到了原点,

十年后,我看见了你渐渐老去的容颜,满目怆然。

———— 寂凉尘薄

雨水淋漓的黄昏,我从一路驰奔的汽车走下来,站在这片土地上时,往事一幕幕拉下,看着这个雾气氤氲的小城,已经离开它多年了,我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选择远赴他方,只为了可以挣脱长久的钳制,还记得那天也是雨水滂沱,我背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往他城的车,转身的那一刻,我内心雀跃而不安,看着那个翘盼的身影,在车缓缓开动时,仍旧挥着一双纹路纠结的手,随着引擎一起一伏地摩擦,我强忍住盈满眼眶的泪水,耳边响着她说过的话,人生,是一个隐忍的过程,旧年,我远去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瞳孔里,瞬间的悲怆,刹那的转身,至今不能忘,我以为这将会是毕生的流离,至死不归,时隔多年后,我终于回来了,立于这片曾经生我,育我的小城,靠着回忆来记存尘封的人事,消逝,曾是一个悲凉的词,洗去了每件事,埋葬了每个人,然后,有的人,需要记忆来维持人生,而有的人,却需要遗忘方可安稳,只是,兼顾了两者的我,需要记忆,也需要遗忘,因此,最终,只能倚着记忆来遗忘。

沿着东桥路一直走着,朦胧的影像里,听到了孩提时与同伴骑着单车,笑闹的声音,还有邻居家婴儿的哭声,一个十年,究竟可以耗去了多少人事,而我渐渐不去计算,日子的流过,常常是一个未知数,我不知道我为何在心伤苍茫时选择这座旧城,只是在某个夜里想起时,感觉熟悉,便收拾简易的行李归来了,或许更是这里有等着我的人,这些年来,我习惯了等待,明白了等待的苦涩,因此,再也不愿等人,也不愿被人等,而等与被等,也是一个痛楚的过程,再三思索,没有了更多的理由,或许选择,有时仅仅是一瞬间的冲动,想起了,便返回了,纯粹,简单,更多的时候,我习惯了在遥远的想念中复原一些旧事,念旧,是改不掉的习惯,即便人事已非,而我愿意记住陈旧而恒久的事情,在怀念的时候,写下属于自己的红尘,喜欢轻描淡写的叙述,沁带着一丝凉薄的情感,掀起一些覆盖后的旧痕,颠覆,弥合,再颠覆,再弥合,在这个循环的过程里,我只如记忆的匣子,在偶尔的开合中,记起,忘记。

我远远地看见了那栋白色的楼宇,7楼阳台上,晾晒着几件暗色的衣服,一切仿佛没有变,我仍如当年那个在放学的路途上回来的少年,喜欢低头行走,也喜欢偶尔仰起头来看看蓝天白云,只是,经年久远后,我早已不是曾经的少年,满目沧桑,身心疲惫,东桥路从昔日的安静,变得繁盛,人声喧闹,车来车往,拉着行李箱,走在这熟悉而陌生的路上,旧时的建筑已被清拆,一切换新了,霓虹灯映照了半边的天空,我缓缓地走进了白色楼宇,终于在第7层停了下来,大门被打开的瞬间,我看见了这个多年不见的女人,她面露微笑,皱纹清晰地蔓延,鬓发斑白,她接过我的行李,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母亲,她默然点了一下头,我们之间的对话,只在这浅浅的点头中进行了几分钟,我一如从前那般,尾随她,走进了空置多年的房间,放下了一身的行囊,她安静地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看着错落有致的房间,这空空落落的房间,似乎一直在等着它的住客,它的孤独,在我步进的瞬间就清晰地嗅到了。

这个家,家具齐整净洁,这些年来,她循着生命的脉络平然过度,波澜不惊的生活日复日地继续,她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用自己的大半生来维护这个家,无怨无悔,我走向了厨房,倚在房门边,看着她细心料理饭菜,她认真谨慎的表情似乎略带紧张,双手些微地颤抖,她看见了我,试图语带欢欣地说,记得你从前爱吃鱼,只是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看着她喜悦的面容,内心闪过一丝歉疚,说,事前没有准备的,时间匆忙,因此,并没有告诉谁,她继续手边的活,只是,我们都沉默了,房子里,只有电视机里播放的连续剧的声音,我默默地坐在了沙发里,那缺角的相册,回想起一年的初冬,房间里的她与父亲激烈的争吵声,她仅有的一次歇斯底里的哭泣,就这样留在了我儿时的记忆里,我瑟缩着身躯,在墙角边滑下,将自己紧紧抱住,用宽大的大衣捂住了耳朵,那一年,我开始萌生了远走的念头,时值十岁,随后的一段岁月中,我开始暗自计划,看着地图上陌生的城市,计算着距离。

十岁的思维里,我不知道地球原是圆的,走了一圈,仍能回到原点,我思量,我该一直走,逃到深山老林里,与一些生物作伴,听不到谁与谁的吵闹,更听不到谁在哭泣中哽咽不眠,那时的我,仍有孩童的天真假想,期盼有上天的眷顾,转眼间,我跌入了孩提的虚空中,许久许久,直至听到她的叫唤,方才醒来,她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走了出来,我微笑着坐到餐桌边,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她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着,然后满脸满足,平静的气氛里,彼此间,偶尔会说着话,只是性格相似的两人,习惯了静默,我如她,安静,淡然,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处在自己的世界里,情感丰盈,只是从不外露,更不懂得如何表达,喜于独自沉寂,内心平伏无恙,血液之间的相溶,原是这般相近,我承合了许多来自她骨髓里携带的因子,使我们,相似,相隔,熟悉,陌生,与她之间的情感,血浓于水,却透着薄薄的隔膜,虽深似浅,虽远却近,我与她,都只是各自的个体,而我,源于她,然后经过层层剥离后,从而滋生了一些变数。

夜里,躺在柔软的床上,浅色碎花被单透出淡淡的薰衣草香,曾经的日子,开始倒流,我犹如少年般,怀着心思听着外面轻微的脚步声难眠,我并不知道,神经衰弱从此入侵了,时光浅尝芳华,而我已懂得一些事的堆叠,一些情感的纠缠,此起彼伏的声线,一一被卷入了我捂紧的耳蜗中,我开始认为温暖是一种看似繁盛却虚无的情感,习惯,在冷淡的神情下,完成某些既定的阶段,上学,练习,步行,思考,看着同龄孩子的脸上外放的幸福感,只是迷惘,美好,有些遥远而不实,我满身疮疤,喜欢用漠然假释莫不在乎的样子,面遇他人的轻蔑,予以一副孤傲的表情,不喜说话,在沉默中练习自以为是的坚强,所有的人并不愿意靠近如此女孩,所有掠过耳边的流言,填满了整颗心,我以倔强的姿势在继续自己的方式,旁若无人地走过,笑声放肆地回响在身后,我挺着身躯,一路前行,从此,不懂何谓温心,在细小的心灵里,明白了弱者的悲怜,因而,我只是在历练中学会了淡漠。

从前,她会在彼此独对的时刻,谆谆善导,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坚强,不能依靠他人,没有人无时无刻地陪在你身边,最艰涩的过程,只能靠自己方可度过,看着我淡漠的眼神,她无法知晓,我内心经已自卑纠结,层层坚壳包裹下,却是残弱的灵魂,后来的我,低下头,在行走中习惯悲伤的腾升,而她,试图仿效曾经的年少过程来引导,只是不懂得心与心之间存着细微的差别,我按着他人给与的方式,一步步地涉水泅渡,劳累伤了筋骨,痛了神经,大道上的我,跌跌撞撞,而不得善终,在她多年的期望中,终于慢慢接近了她的理想,我以为,一些过程是必须的,在长久的坚忍下,懂得了在盛大的假象中掩饰真相,在一次次的疲倦期袭来之际,筋疲力尽,庞大力道抑制下的意志,渐渐抵御外来的张力,最后,在我离去多年后的某一个夜晚接到她的电话,彼此直白的言语里获悉的,她说,你原是一个温情的孩子,却偏偏过早地获知了人世的冷暖,从而曾经闪烁过的火光熄灭了,或许,是我们的错。

家,是一个代名词,我不知道该往其中注入些什么,温暖太少了,会疏离,幸福太薄了,会折断,更多时候,我习惯远离,在一个遥远的角落淡淡地想念,感觉一切都是清澈的,世事总如此,如若不细看,不钻研,美好便由此衍生了,而有时,太近,或太远,窥见的仅仅是一角,我逃奔流离的念想,因着年龄的增长,一并滋长,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只是在看到我专心致志研究地图的时候,一脸疑惑,她虽与我隔着几个年轮,然而到底是一个母亲,渐渐懂得我因子里的蠢蠢欲动,只是时间太短,而我终究选择了流亡,带着长久的念记开始了一场一个人的征途,她错愕不已,转而心中伤念,不惯于联系的我们,只是在各自的端口仰望,没有任何的言语,偶尔的一个电话也仅是疏落的几句话,几秒钟的沉默后,道了再见,从不言及与想念有关的字眼,她在隐忍中学会了收藏,而我,终只是难以启齿说某些亲近的句子,我们都习惯了沉默地念记彼此,而不长篇累牍地表述。

他时的一幕幕,已苍白,而我,终于只是在经年后,想要找一个地方来安放长年流离在外的苦痛,她不曾问及过多的理由,却在深宵时分,当惯于失眠的我坐在客厅时,可以清晰地听见她细微的叹息声,我无声无息地站在墙角边,静静地隔着房门听着,沉寂的夜,我于是夜夜难眠,想起那个仍留在他城的人,有时面向她内心隐隐的疑问,只是沉默不语,只因我无法详细地阐述,一切的离逝,源于我的坚忍,那日雨后,海风清爽地吹拂脸颊,我立于男子的眼前,他用略带冷漠的声音说,你总是那么坚强,让我觉得无需保护你,你的生活依旧会如常,我需要的是一个让我保护,柔顺依人的女子,而不是如你这般,坚忍得让我感觉自己一无是处,无论什么事,都自己一人担待,我越来越感觉无法掌握你,越来越感觉彼此之间的关系疏远,我甚至鲜少看到你的泪水,留在你脸上的不是微笑,就是平静,我看着他激动地说完后,转过身,亲昵地牵着一眉目娇顺的女子的手,渐渐走远了。

错位的人物,总是轻轻地充当了过客,那一刻,听完他的说辞后,内心揪痛,却表情平静地走在小路上,状似思忆,一切,都仿如我错了,他说的,又再将我推进了自卑的囚牢中,郁结困住了鲜活的心房,原来,坚忍,也是一个毁灭的理由,思维朦胧混乱,那些曾经的许诺,短短一瞬间就变了色,某夜梦里,在淅沥的啜泣中,她轻轻地摇醒了我,手捧着一杯温水给我,并不询问,只是安静地走出了房间,轻微地关上门,我蒙着被单,在瑟瑟地哭泣着,印满泪痕的双眼,劳累,终于沉沉地睡去,清晨,鸟语叽喳,坐在阳台里,翻看为数不多的相册,我一脸茫然的稚嫩脸颊,十年时光,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无论在途中,还是在时空,都只如南柯一梦,她从几十年前的少妇渐渐老去了,银丝白发,皱纹沧桑,苍老的神色,以及那颗布满伤痕的心,而今她那不复快乐的微笑,让我霎时感觉疼痛,苍凉,彼此沉默的时刻,她偶尔会看着远方凝神,我清楚懂得她内里满腔的孤寂,是一种欲说难说的无奈。

事迹被抛在了人后,她不是一个会倾诉的母亲,归来数天后,无意窃听到她与父亲之间的对话,这些年,当你病了,或是需要做手术的时候,女儿全然不知,你总是这样,对她隐瞒,我能明白你是不想女儿担心,只是把一切都剖开,不是更好吗,她淡淡地笑了笑,说,微小的事,不想让她来回地赶,简短的话里,让我的心浮沉难平,难言的悲,开始溢满了张裂的伤口,一路走来,我不曾知晓她心底的苍破,岁月洗去了她脸上的光泽,如今,我只看到一张日渐衰老的面容,还有那日复日埋在深处的痛苦。

时间留下的伤,一度破碎了曾经美好的梦,她只是平凡人家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母亲,做着一些平常而尘俗的事,我看见了,并而时而切身体会到了,只是,在陈年的压抑里,越想逃开,潜伏多时的气场,有时,让人无法呼吸,因而,有了那一场逃走,只是,路,在流年的延伸下,回到了最初,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心,不再如旧了,我们都在苍老,都在消亡,最后的最后,人事如风,时光匆匆。

话外:某晚,陈孩子要我讲故事,于是,我开始叙述那个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我说,卖火柴的女孩坐在寒冷的街角处,划了一根火柴,想象着美味的食物,然后被冻死了,陈孩子认真地听完后,悄悄地面向床里拭眼泪,然后问我,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死了吗,没被送去医院救回来吗,我说,是呢,小女孩死了,良久,陈孩子不依不饶,哭着,吵着要我说,小女孩最后被人送去医院救了回来,我看着他稚嫩的脸上认真的表情,最后改写了那个百年恒定的结局,我笑着说,小女孩被一个刚好路过的姐姐看见了,送去了医院,然后救了回来,也不用卖火柴了,因为她被接到了那个姐姐家里住,有玩具玩了,有喜洋洋看了,也有小猪班纳的衣服穿了,最后,我看着陈孩子满意地笑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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