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总是看一眼少一眼

今天，在病房里又一次看到了她那瘦而发黄的脸，还是以前的模样，但往日的神采在她脸上早已不复存在。

回想起我小的时候，她的脸总是对我绽放笑颜，对我的意愿，从来都说一不二，总是尽心尽力，又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生怕我磕着碰着，她的爱，是那么地宽广！而我，却只是一味理所当然地接受。回报她，那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她只对我笑，因而爸妈总是面对着她的冰霜脸，就好像战场上刀兵相向的敌人。尤其是爸爸，对她的意见已经可以多得堆成小山了。

然而，她就只对着我笑，很幸福的样子，就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眼睛都笑得眯成缝了，而我却一直认为她有精神病。

是，她的确有精神病，还是很严重的那种精神分裂症，也由此，她失去了终身的幸福。不过自打我出生之后，她那疯病就再没犯过。3岁以前，她经常抱着我串门，听到街坊邻居夸我长得可爱，她便会笑得合不拢嘴，总是捏捏我的鼻子，然后向邻居们夸耀是我治好了她的病。而我呢，被捏了鼻子那是很不乐意的，经常被捏了以后就哭着找妈妈，然后她便开始操着四川口音不停哄我，直到我不哭了为止。

她是四川人，由于知识青年下乡，被分到了这，也就是在这，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从此，就再没回过四川。好在那时候我妈妈也跟着她来到这上学，就这样，妈妈担负起了照顾她，监护她的责任。但因为她经常神志不清，常常出口伤人，妈妈吃了不少苦头，加上那时候的生活非常艰难，妈妈便早早地跟爸爸结婚了。

她很讨厌爸爸，两人经常发生口角，虽然结婚很多年了，但是爸妈迟迟没有要我，这其中的原因，大半与她有关。

后来，我出生了，当她看到我以后，居然渐渐奇迹般的清醒了！还主动要求照顾我，爸妈怕她疯病又犯，伤到我，于是把我送到了很远的一个奶奶家寄养。虽然看不到我了，但她的病却没有再复发，眼神也愈发清亮了起来。

再后来，爸妈逐渐相信了她，于是把我接回了家，照顾我的事由她全权负责。自此，我便一直在她身边，受她照顾，不计后果地索取着她给我的爱。

后来的后来，我们搬家了，她不愿意离开老房子，硬扯着我死活不走，爸妈奈何不得她，便把我拽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老屋里住着。因为新房子离老屋太远，我上学任务重，很难有机会去老屋看她，渐渐地，看她的次数便开始减少，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渐渐地半年一次，而后便是她住进了精神病院，而我因为学业繁忙，再也没时间去看她……

人是会老的，她也不例外，她的头发以让我惊异的速度变白，红润的面容已经转变成枯黄，手指细瘦干枯，就仿佛沙漠里挖出来的干尸。她心脏不好，嘴唇永远都是紫色的，经常生病，最近的一次肺炎险些要了她的命，而就是这次肺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抽出时间去看她了。

她的变化不大，也大。见我来看她，一如既往地对着我笑，那笑容很灿烂，仿佛病痛从来没上过她的身。她躺在床上就如同以前一样，幸福地笑着，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生怕我再一次被爸妈从她手里拽走，然后再捏捏我的鼻子。此时的我，不会再躲避她了，反倒有了一种负罪感！这种感觉是那么地强烈——其实，我早该去看她了，如果我早早来看她，兴许她现在这副模样，会推迟很多年才会到来！看着她憔悴又强颜欢笑的样子，我不禁泪如泉涌，而她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惶恐地帮我擦泪，就像以前哄我时一样，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不停在自己病号服里掏东西——我知道，以前她经常往衣服口袋里装糖果，为的是哄我的时候能让我开心。而如今，那套病号服也已经被她由新穿成旧，兜里，也再没有我喜爱的糖果。我心疼地抚着她那枯瘦干瘪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突然觉得我是那么地失败！学习好有什么用？那一道道红勾能换回她面色红润的容颜吗？能让她的身体不再枯瘦佝偻吗？不能！这么多年来，我竟是如此地铁石心肠！

我很内疚，我知道，她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也许就在下一刻，她便会永久地变成相框里那面无表情的黑白照片……

爸爸不会再跟她吵架了，知道她的结局，也开始尽心尽力照顾她了，妈妈每周都会去看她，除了两个全陪护理外，还有我每周周末的陪伴。

亲人，总是看一眼，就少一眼。

如今，我能做的，就只有与她调换位置，让我来守护她，照顾她，让她也感受到我对她的那份爱！

她，就是我最最亲爱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