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等的姑娘还没来
文/ 顾北城
“如果哪天你路过北城，记得一定要去‘有佳人’喝一杯酒再走。”
“这里可能没有最好喝的酒，但一定有最好看的姑娘。”
“如果哪天你因为“有佳人”结下一段姻缘，记得一定要请店主吃喜糖。”
几年前，我在北城开了一间叫“有佳人”的小酒馆。
“有佳人”门口常年挂着三个小牌匾，每个小牌匾上都有一句话，是我亲手写的。
准确地说，“有佳人”并不只是单纯的一间小酒馆，它更像是个婚介所，这也是我建立“有佳人”的初衷，我希望把“有佳人”打造成一间幸福的小酒馆，来这里喝酒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有佳人”在七月份开始正式营业，那个夏天炎热而黏稠，是个坐着也会出汗的季节。
而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曾有幸遇到过很多姑娘。
她们有的还年轻，正是十七八岁最美好的年纪，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有的则已经一脚迈进大龄剩女的年纪，这些姑娘大多看起来成熟而知性，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当然，偶尔也会有空虚的少妇来喝酒，这些女人衣着亮丽，大多家境优越，丈夫长年出差在外，我知道她们是来猎艳的，年轻帅气的小伙是她们的最爱。
“有佳人”的服务员最初只有一个，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我叫她小秀，顾名思义，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做事非常干净利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也是我欣赏她的众多原因之一。
小秀来面试那天天气非常热，我仔细打量她，身材纤细，一件浅色的吊带裙穿在身上显得尤为娇俏，我问她：“你一个大学生，怎么会想到要来这个小酒馆当服务员？”
小秀笑了笑，耸耸肩不说话，她反问我：“门口牌匾上那三句话是你自己写的？”
我点点头。她立刻拍手说：“好，那我就在这儿干了。”然后不等我回答，便兴匆匆地往店里走去。
我觉得这个姑娘挺有趣，于是她便留了下来。
后来小秀告诉我，在她来面试之前，她曾在脑海中想象过自己未来老板的样子，在她印象中，“有佳人”的老板应该是个有趣的中年大叔模样，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她问我，怎么会想到开一间这样的小酒馆？
我耸耸肩，开玩笑说：“造福人类呗。”
她无奈地撇撇嘴：“嘁，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老板。”然后吐吐舌头跑了。真是个可爱的小丫头。
“有佳人”虽然只有小秀一个服务员，但好在小秀手脚勤快，倒也能够勉强应付。
有一天晚上，我和小秀正在清理店里的卫生，这个点客人已经全部走完了，我和小秀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就在这个时候“有佳人”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她站在门口，手里挎着一个精致的皮包，一件紧身裙将她的身材线条勾勒得前凸后翘。脸上化了些妆，但是不浓，整体来看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应该是个剩女，已经工作，但是还没有对象。我这么判断着，迅速将她归列到大龄剩女一类中。
小秀撇撇嘴，嘀咕着：“你又不认识人家，怎么知道人家是剩女，说不定是个少妇嘞？”
“不信走着瞧，如果我输了，明天放你一天假怎么样？”我说。
“切，赌就赌，怕你哦。”小秀不甘示弱。
当然，我和小秀的对话是在短短的十几秒里完成的。我走到女人面前，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准备打烊了。”
“打烊了？这么早啊......”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那还有酒么？我就买些酒，不浪费你们时间的。”女人想一下又抬起头来，眼里露出一丝乞求之色。
“你想喝酒？”我问她。可是问完之后我立刻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来酒馆的谁不是奔着喝酒来的。
“嗯，我丈夫出差了，我今天出门忘了带钥匙，可以让我坐在这里喝一点酒么？价钱我可以双倍给你的。”女人似乎又感觉到了一点希望，赶紧开口。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让她进来。反正这个点我回家也睡不着，倒不如成全一下人家。于是我让小秀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临走前，小秀朝我做了个鬼脸，“老板，你输了哦，记得明天早起点，明天我就不来了，哈哈。”说完一蹦一跳的走了。
店里只剩下了我和那个女人。
我走回吧台，将店里的灯光亮度调暗了些，顺便放了首轻柔的钢琴曲。
女人倒是很安静，一个人坐在那儿喝着酒，时不时拿起手机，像是给什么人发消息，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差。最后她索性关掉了手机，盯着酒馆墙上的画发呆。
那是一副毕加索的画，我在网上淘的，几百块钱，连赝品都算不上。画上是毕加索的嫩模情人费尔南德·奥利维，据说是毕加索的初恋情人，画中的女人赤身裸体着，整幅画看起来破碎而凌乱，是典型的立体主义画风。
“怎么，有心事？”我拿着酒杯走过去，问她。
女人将视线收回来，她看了看我，继而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问：“你觉得一段美好的婚姻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立刻回答，一是觉得她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二是我根本回答不出来。想我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人，怎么晓得婚姻是什么鬼样子。
“有一个家庭，有一个爱人，有一个孩子？”我试探性地问。
她没回答，幽幽地说：“我老公出轨了......”
“找小三？那就离婚呗，离婚又不是专门给狗准备的。”我理所当然地说。
“呵呵，先生你说话真幽默。”她乐了。
于是就这样，我和这个深夜到访的女人愉快地聊了起来。
从聊天中，我才知道，女人叫柳悦，就住在“有佳人”对面的那条街。
她说“有佳人”刚开业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儿新开了一家酒馆，只不过那时候刚结婚，怕遭别人说闲话所以才一直没有来过。
柳悦丈夫比她大足足十岁，是一家外贸公司的部门经理，柳悦说，她丈夫在娶她之前曾有过一段婚姻，不过那时候她还是这个男人的地下情人。直到几个月前，男人和前妻离婚，才娶了柳悦。
“我做了他情人整整三年。”柳悦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至少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常或者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
“穿上婚纱那天，我本以为自己终于熬到头了，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结婚之后，他时常早出晚归，常常三更半夜才醉醺醺的回家，打电话也不接，有时候心情不好还对我动手动脚......”
柳悦哭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精致的面庞滚落。
这是我在“有佳人”待过的最漫长的一晚，一整晚我都在听柳悦倾诉着她的苦水，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女人，似乎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脆弱。我劝她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离婚了吧，何必死撑着。她倔强地摇摇头，嘴唇紧咬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说。
一直到天光大亮，我们才从“有佳人”出来。柳悦最后说，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还不想离婚。
她说，“悲哀吧，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我没有再劝她，每个人都拥有自己选择幸福的权利，我也没有权利分开别人。
走之前，柳悦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我一下，说：“小北，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么多，真的，谢谢。”然后她迈着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夏日早晨的浮光像金边一样镀在她身上，漂亮极了，可是我知道，当从“有佳人”走出来的那一刻起，她又会是那个令人羡慕的光鲜靓丽的俏佳人了。
而他们的婚姻终点在哪儿，我不知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有佳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北城有一家叫“有佳人”的小酒馆，里面全是一群孤单的人。
而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柳悦。
终于在漫长的夏天终于快要过去的时候，“有佳人”迎来了第二个服务员。
那个男生叫林子，是我招的。林子学历不高，才高中毕业，个子虽然高高瘦瘦的，但好在有一身的劲儿。
小秀笑嘻嘻地对我说，“老板，你真是招了一个大力士啊。”她指着正在一旁搬桌子的林子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也没想到林子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有一次我进货，喊人拉了很多啤酒过来，招呼林子过来帮忙，没想到才几分钟的功夫他就一个人全部搬空了。我诧异地问他，酒呢？他说，全搬里面去了。我不信，进去一看，果然，一箱一箱的啤酒被他整齐地摞在地上。我问他怎么做到的，他说一次一箱太麻烦了，他一趟都是四箱四箱的搬的。顿时我脑门一阵黑线，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可不许欺负人家。”我警告小秀。
“切，我是女孩子耶。”小秀不满地嘀咕着。
林子的适应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来了没一段时间，已经和小秀及店里的那些老顾客打成一片。为此我很高兴，特意在下班之后，请他们两个人吃宵夜。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有佳人”的第一次聚餐。
小秀打趣着，说：“抠门的老板终于舍得拿老婆本出来请我们吃东西了。”
我拍了下她的脑袋，她立马闭嘴不说了。林子站在一旁忍着笑意不说话，可是嘴角勾起的弧度还是出卖了他。
最终我把地点选在小吃街，那里是北城最出名的夜宵市场，各色小吃琳琅满目，一到晚上热闹极了。
因为心情高兴，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酒，连一向不怎么沾酒的小秀都喝得一脸绯红。
凌晨的街道，天还未亮，我们三个人踩着自己的影子在马路上一直走着，偶尔有一两辆车从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小秀把手机拿出来，非要拽着我和林子跟她一起拍照。
于是我们像孩子一样，在深夜的街头放肆地胡闹着。
临走前小秀斗志满满地说：“老板，我们要把‘有佳人’经营成整个北城最出名的酒馆，我们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那时我敲了敲她脑袋，嘲笑她太俗了。
可是还没等我们赚到很多很多的钱，“有佳人”却先在北城彻底出了名。
几乎是一夜之间，有关于“有佳人”的报道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北城的各大媒体和报业。
“‘有佳人’两男子吸毒被警察当场抓捕，涉事场所因涉嫌聚众吸毒被警方查封。”
“瘾君子酒馆内吸毒被抓获，涉毒人员已被行政拘留。”
这样的字眼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将我重重打倒在地。
“有佳人”门口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小秀和林子被解雇。一下子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那天，在我被警察带走接受调查前，我又看到了柳悦。
她站“有佳人”门口朝我笑，脸色憔悴了很多，一阵子不见，我发现她身上的光芒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亮了。
她说：“我离婚了，恭喜我吧。”声音温柔而平静。
我笑笑：“你瞧瞧我，一个人不也挺好的不是吗。”
她说：“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喝酒。”
我：“好啊，下回我们一定不醉不归。”
“好。我等你。”
之后是一段漫长而孤寂的时光，在那些只要一睁开眼就会感觉到莫名心渗的日子里，我不停地被带走审讯，然后接受各种各样的调查。
后来我常常做噩梦，一场接一场，像永远醒不来一般。
终于在立秋之前，那些黑暗的日子终于过去，狂风席卷过后我被释放出来。
那天我站在阳光下，刺眼的光芒照射下来，我张开手臂，努力地深呼吸，你不知道，那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溺水的人，终于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重生的喜悦无以复加。
小秀和林子来接我，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说：“老板，我们不要赚很多很多钱了，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好不好。”
那天我哭了。
不是因为我重见天日而哭，是因为小秀和林子要结婚了，我是高兴哭的。
小秀和林子成了“有佳人”第一对走到一起的人。
他们的婚礼我没有去，柳悦约我喝酒那天晚上，我悄悄收拾行李一个人坐车离开了北城。
我想，关于北城的回忆就到这里了，“有佳人”没了，柳悦也离了婚，小秀和林子最终走到了一起，一切美好得像是刚刚开始，而至于终点在哪里，我们没有人知道。
多年后，我在南城开了一间叫“北城往事”的小酒馆。酒馆里全是一群孤独的人。
冥冥中，我知道，我在等一个姑娘，在这间嘈杂的小酒馆里。
并且我会一直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