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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离开了你,那是变成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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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到7岁的我,是老奶奶陪着长大的。

如果她离开了你,那是变成最亮的星

老奶奶是我奶奶的妈妈,现在记忆有些许模糊了,只记得老奶奶有一头斑白的发,笑起来像甜兮兮的皴皮的桃子。

我爸那时在地区效益最好的农机局上班,爸爸工作忙,每天都要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哪怕单位离我家住的四合院就隔着一条马路,爸爸也没时间回来照应下我。

而妈妈呢,我对妈妈的记忆,更是少得可怜,就记得妈妈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在灯光下装便当盒,只有这时我才能好好地打量下面前这个模糊、冷峻、指手画脚的女人,她不是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就是和一群大妈阿姨坐在家门口的树桩上聊天剥瓜子,而我,就远远地扒着门缝看他们把瓜子皮吐成抛物线,在家里叠叠青蛙,把纸条穿成地雷吹在风里……

我在很多文字里,都惮于写妈妈,实在是因为对妈妈的回忆少得可怜。

小时的我,挺羞于承认,我是羡慕那些趴在树桩上,能够和妈妈蹭在一起脸贴脸撒娇,光明正大地偷听大人谈话的孩子的。我甚至对这些孩子产生了莫名敌对的情绪,他们像一群吃奶的小猪围在树桩旁时,我就斜睨着眼睛瞪他们,恨不得眼中的怒火燃烧一条空气,直接点燃他们的屁股。他们有爸妈接送上放学,看着他们的父母心疼的抢过书包,背到自己肩头上,我就气鼓鼓地大嚼两口面包。我后来变成了娃娃头,只要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我就让这些爹娘控们当鬼,他们在院外哭腔连连,一声声地叫着我们的名字,而我早潇洒地领着一群娃娃跑回家吃葡萄看动画片去了。

之所以提到老奶奶,是若没有老奶奶,按照我高中化学老师的话,我这么调皮捣蛋的人,迟早要蹲大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的自己鬼主意颇多,估计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老奶奶是唯一治得住我的人,老奶奶也没用什么奇门怪术,只是一到冰凉的深夜,老奶奶就用她粗糙的大脚,把我的脚心,包在双脚里。

老奶奶常在闲暇时,背个竹筐,叫我和她一起去田垄上拔萝卜,带着土腥味的萝卜,老奶奶拿袖子擦擦,把外面辛辣的白色外皮啃掉,把里面甜兮兮的多水的部分给我吃。

那时的学校,孩子们老会攀比下谁的零食多,谁的好玩东西多,老奶奶就拿手绢,给我叠了只老鼠,挂到我的书包上,老奶奶的手绢至今我还记得,是白色的上面绘着文竹和两只缠颈对歌的天鹅,老奶奶还揪了蒲公英,苜蓿,炸成酥脆的丸子叫我带到学校去和大家分享,其他孩子的旺仔啥的立马弱爆了,奶奶还熬了绿豆粥,绿豆压的软软的,撒上砂糖,放到冰柜的冰盒子里,冻成一个个方块形的绿豆冰棍,温暖牌的冰棍,好吃得一塌糊涂。

多年后,当我写这些文字,那种香喷喷的绿豆冰棍的味道,好像还诱惑着我的味蕾,吧嗒吧嗒的要淌出口水,我有保存一张老奶奶的照片,80多岁的老人,挽了个白色的发髻,很端庄地坐在窗台前,侧脸凝望着门外的风光,光线把奶奶对着我的半边脸打的透亮。我在一沓相簿里,挑出这张照片时,老奶奶已经过世了,我很想从老人家的眼睛里,看看她在凝望啥,想些啥,老奶奶的眼睛弯弯的,就好像天上的月亮,缩微到了老人家的瞳孔里。

老奶奶还特别会讲故事,我记得小时的我染上了个恶习,具体啥恶习我给忘记了,实在不好意思提当年勇,老奶奶就给我讲了个小狗老在沙发边撒尿,然后尿着尿着就变成了汪洋,把小狗给卷走了的故事,乃至后来我一提裤子此故事就四连拍地在耳边回荡,我老奶奶实在是个英明的剧作家、小说家、人民矛盾内部化解斗士……其实这篇文章我本来想用“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口吻写的,可写着写着又没溜了,好像是有一次吧,我因为爸爸妈妈再一次把我放到老奶奶家,捶着墙哭得小心脏一颤一颤的,老奶奶起先是拍着我的后背,把我的小花脸捧到她干瘪的胸前,见没用,老奶奶就出去了,过了十几分钟,老奶奶捉了只翅膀一张一合的大蜻蜓,蜻蜓就像下雨天的晾衣杆,身子一节一节的,2只黑黝黝的大眼睛不会转,但翅膀一合上尾椎就像喷气机上下晃荡,老奶奶在蜻蜓身上缠了圈绳子,绑到我的手腕上。

老奶奶把我放到她的床上,床上有很好闻的肥皂味,她银色的发丝垂到我的脸颊上,痒痒的,我已经不哭了,倚在奶奶的肩头上,奶奶打开窗户,窗户外是璀璨的星空,蓝紫色的天上一颗颗星像缝补的银色纽扣,奶奶摸了摸我的脚心,冰凉的很,就双手摩擦把手捂热了,贴在我的脚心上,过了会老奶奶也仰躺在床上,我们挨得近近的,她身上有叫我闻着安心的菜味,奶奶把我的脚裹到自己的足缝里,女女啊,你看那很远的地方,是奶奶的家乡。

我不懂家乡的意思,但还是努力地想听懂,就把脸靠到奶奶的耳垂上,老人家的耳垂软软的,烫烫的,奶奶说,你老爷爷就葬在那里咧。

窗外的冷风灌进来了,门口有些人下班了,车轮碾过的声音,土地下草芽拱土的声音,喧喧嚷嚷的嬉闹声,还有风孤单的在屋子里转圈的声音,奶奶的胸腔有不规律的杂音,听的也很清楚。

多年后我写这些文字,总会在想,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清楚得就像有个戴小圆帽的拉洋片的人,在一格一格地放映当年的情境。

奶奶说,你爷爷就一个人葬在那里,那里冷,奶奶以后也会过去陪着他的,那我们女女怎么办呢,你想奶奶了,就看看远处,就像在窗户前看奶奶一样,奶奶也会看着你。

奶奶又指着天上的星说,天上有神仙,神仙知道女女的心意,女女想什么了,就和神仙说,神仙会告诉奶奶的。

多年后,我退学,流浪,一个人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有一年我实在撑不住,那是在和我妈的关系几欲破裂,准备离家出走时,我带了一张老奶奶的照片,老奶奶好像没有老,头发依旧是白的,笑起来眼睛依旧弯弯的,就像皴皮的桃子,我把那张照片从一摞相簿里抽出来,和闻声从卧室走出来的爸爸说,爸,我要走了。妈妈叉着腰,在卧室的门口冷眼望着我。

走就走,还那么大张旗鼓做什么?

还带你老奶奶的照片做什么?

照片就好像听见声音了似的,从我的手里滑到了地板上,我忽然就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呜哩哇啦呜哩哇啦地哭了起来,好像从那张照片彻彻底底地滑落到地板上,我才醒悟到,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最爱我最爱我的老人家,就这样没有了。

高考前的三天,我和几个散学的同学走在路上,同学问停下脚步的我,你抬头看什么呢?

我说看天。

他们问我,天上看什么呢?

我说看到那最亮的那一颗星吗?据说,对你发现的第一颗星星许愿,愿望会特别灵也容易实现,你试试!

同学双手合十,他不知道我在对哪颗星许愿,可我想,相信天上有神仙的人,愿望真的会比较容易实现吧。

五岁的我,抓着绳子在荡秋千。老奶奶挽了一筐草莓来找我,奶奶在地上捡了个棍子,在土上拨拉着写字,我问奶奶,奶奶,你写啥呢?奶奶说,我在写我家女女的名字,我问奶奶,你写我的名字干嘛啊?奶奶说,我老了糊涂了,多写几遍你的名字,等我去找你老爷爷了,老爷爷问我女女叫啥啊,我好告诉他啊。

我忽然就好像有什么预兆似的哭了起来,怎么止都止不住,奶奶慌了把草莓剥了塞我嘴里,我一边嚼着甜甜的汁一边拽奶奶的衣袖,奶奶也嘴巴合不上的,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地说:女女,别哭,神仙不喜欢爱哭的孩子,会把他们抓走的,你看天上最不亮的星星,都是爱哭鬼,你要多笑笑,爱笑的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曾经和EX,站在星空下许愿,前年,我最好的朋友的父母在年初和年尾相继离世,头七的夜晚,我们坐在她家的院子里,给她的父母点燃香火,我捧着头,尽量止住向下滑的眼泪。

黑黢黢的深夜,我总是很容易就发现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像一颗大白蒜瓣滑落到地平线上。我说你看!你们要相信,爱笑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的,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是走失的亲人在看你。

而只要这样,虔诚地走着路,相信黑夜总会过去的,第二天,又会有漫天的星星在看你,天上星星那么多,总有一颗,会听见你的愿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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