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谁许下一世情深

他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爱你的人，今后我绝不容你受一丝委屈，掉一滴眼泪。

文。安忆暖

Part.1

“造孽呦，也不知道怎么带这种女人回来，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带回一个风尘女”，她听到老妇人的自语时，纤细的身子一时僵了下，之后无声的泪水便在眼眶中微微氤氲开来。不许哭，不许哭，她这么告诫自己。

“喏，看见没有，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院子里碍眼的杂草都给我彻底的除掉”，年迈的老妇人说完后拄着拐杖离开了。寂寥的小院内，唯有她复杂的望着眼前郁郁盎然的嫩草，顿时心生怜惜。

他说她是黛玉转世，当世间的一草一木有所折损时，她总会为此默默流泪，他怜惜这样的她，一如她惜花草般。她说喜欢花草，他便为她种满一院子，日日浇水，日日上心，灌溉的是他们的爱，滋生的是他们的情。他说这是他对她的爱，她听后笑了。

此刻，她踌躇的哭了。一边是他的爱情，一边是他的亲情，她知道，若他回来时，定会为此无从抉择。坏人最终还是会冠在她的头上，谁叫她有个那么卑贱的出身，这也难怪老妇人看不起她。抿了一口气，狠下心肠亲手拔掉他为她栽种的爱苗，一颗一泪皆成殇。坏人的她成就了他的亲情，却重创了他的爱情。

午后，他回来了，望着一院子光秃秃的泥土愣了愣，她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攥紧，放松，再攥紧，简单的动作反反复复着。她害怕，害怕他的质问，害怕他的谴责。

“准备吃饭吧，我饿了”，她听后舒了一口气，继而欣喜的踩着步伐迅速的离开，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她离开后，他蹙紧眉头盯着她的背影怔了许久。

Part.2

“院子里怎么回事”，饭桌上老妇人突然摔下筷子，筷子当的一声敲响了饭碗，也惊的她的心突兀的咯噔下。自碗中抬起头，硬硬的咽下卡在喉咙间的米饭，当对上老妇人语带轻蔑的眼神时，她一时无了言语。

他的母亲并不中意她，对她总是处处刁难，很多时候她总会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小声的诉哭着。谁叫她是风尘女子，谁叫她是个日本女子，谁叫她是老妇人眼中的不三不四的女人。

初次入他家时，他叫她喊老妇人婆婆，老妇人面无表情的说她没有资格，为此她将无助的目光转向他，奈何他尴尬的别过脸去了。自那时起，她知道，他是个懦夫，可是她爱这个懦夫，亦甘愿承受老妇人的刁难。

出身风尘，纵然从了良，在老妇人眼中依旧是无法原谅的。世俗的眼光里，她只是个卑微到没有地位的女人。她不知道当初他是如何说服老妇人允了她进了家门，只是如今那个勇敢的他渐渐的被时光泯灭了。

她记得他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爱你的人，今后我绝不容你受一丝委屈，掉一滴眼泪。他的誓言瞬间坍塌了她的城，风尘数年，他是第一个让她感动落泪的男子。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爱情，一念间萌生；原来如此的她还能拥有被爱的资格；原来，上天这般眷顾着她。那一天她埋在他怀里哭了，那一天，她说今后为他从良，那一天，她义无反顾的随他离开了风尘。

Part.3

这一次，他的母亲又让她委屈了。曾经数次，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甚是无奈，这些她明白的。他是个孝子，她不愿他为她担上不孝的罪名。她也尽力做好为人妻的一切，虽然她根本算不上他的妻子，却不曾知晓无论如何努力，她所做的一切亦只是徒劳。

他说她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菟丝花，这句话恰恰中了她的心殇上。她敛去不适，微笑的迎上他，眸光坦诚，波澜深情。或许这真的是他的心底话，或许她真的可以为了他忘却一切，更甚至如菟丝花般勇敢的面对今后的一切。

她知道，一直知道他是爱着她的，但他也爱着他的母亲，那个她无资格称呼的婆婆。她不愿他瞧见她孤身承受莫名指责，以及无辜刁难的难堪场景，奈何他一次又一次的撞见，却一次又一次的无动于衷，而她亦一次又一次的开始怨起了他。

如若可以，她宁愿他始终是当初那个许下誓言的勇敢男子，而不是如今在亲情面前唯唯诺诺的懦夫。她不想面对这样的他，可命运偏偏与她作对，不知下次，下下次，或许更多更多次，直至她彻底的倦了，累了，失望了，命运才会满意的放过她。

压下心中冉生的微微苦涩，她牵着嘴角说，“看着你太辛苦了，所以……”，她直视着他的双眸轻声的说着，心中的委屈顿时油然而生。

他无声了，老妇人满意的笑了，“这样的女人带回来做什么，不如赶走算了”。她听老妇人的话后望着他，他低着头扒着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之后隐忍许久的委屈泪水就这么悄然落下。

“不吃了，看着你的哭脸相，我就没胃口”，老妇人看了她一眼气冲冲的摔下碗兀自离去。饭桌上只有她与他，他始终未曾看她一眼。这一顿饭，她尝到委屈以及泪水的滋味，然而这些一如曾经的许多次，再一次的没入腹中，一个人品尝，一个人承受。

Part.4

他迷上了赌博，家中值钱的东西全被他拿了去，起初她阻止，老妇人骂她，男人偶尔赌赌有什么大不了的。之后男人夜夜不归，整天不见踪影，老妇人急了，又开始骂她不管用，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

她陪着老妇人寻遍镇上所有的赌场，赌场的人说见到他被债主撵着打，如今不知去向。蓦然间，老妇人气愤的呼了她一巴掌，怨她未曾好好管教他。她无辜的承受一切，之后一个人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寻找着他。

待找到浑身是血的他时，他已经伤的无力可走了。她一步一步的背着他，几个不稳，已受伤的他再一次摔疼了。她哭着跑了几里路找到镇子上的两个年轻人，央求着他们将他背到医院。医生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回到家中，她对着静养的他大吼着，为他变成这般模样，他撇过头无视她。几天后，他伤稍微好了，又偷了她的首饰去赌了。她欲阻止，却遭到他的狠打，那是第一次，他对她动粗，她哭了，他僵了，最终他还是离开了。

老妇人将一切看着眼中，这一次并未责怪她，老妇人说，把他找回来吧，我不想他把命赌掉。她望着老妇人，眼中满是疑惑，老妇人说，镇子上欠债还钱，若没有钱，只能拿命抵债，她听后白了脸。

“贱女人，给我钱，不然给我滚”，他开始对她拳脚相向，声声羞辱，她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一句不吭的承受一切。这样的她更加激怒眸光血红的他，不知打了多久，直到他累了，直到他相信她真的没有钱了，这时他才停了手朝着门外走去。

又要去赌了么，真的不要命了么，她对着离去的他喃喃低语着。冰凉的地面直抵心内，那是一直无法形容的薄凉感觉，很疼，以至于她不得不放手了。她蹒跚的自地上起身时，不小心又哭了，曾不知眼泪有一天会如此贪恋着她。

至镜子前，凝望着镜中的自己，比起风尘，此时她的模样更加狼狈不堪。这样的日子她还有什么期盼的，昔日的那些誓言早已在岁月中洗净了，没有了，他对她的爱，还有她的爱，全没了。

隔天，天蒙蒙亮时，她便起身做好了饭菜，又望了一眼熟睡中的老妇人，这之后她再也没机会刁难她了。阖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多希望他自某处突然出现，蒙蒙亮的天际，一片阴霾，一若她的心。天快亮了，她的一场梦亦该醒了。

Part.5

回到风尘没几天，老妇人差人送了口信来，他又受伤了，需要钱，否则没命了。她忍着担忧的心不知如何是好，姐妹们劝告她，这种男人还要他干什么呢？想想之前他是怎么对你的，你不要忘了你满身的淤青，更不要忘了他是个失言与你的小人。

她茫然的望着一个方向，那是他所在的地方，那是她们昔日所爱的地方，如今那对她来说，是恐惧，是失望。她真的不知如何了，债台累累还清了他仍会再欠下的，这样她会还不起的。

几日后，她拿了一沓子钱再一次走入昔日的小家，他瘫躺在床上睡着了，似乎睡的不安稳，眉头紧蹙，嘴唇抿的死紧，她差点忘了他受伤了。老妇人客气的为她搬来凳子，尔后自知的离去了。她眼中的他又瘦了，听说他被打伤了双腿，严重的话会如眼前般了此残生了。

她轻轻拭去眼角为他落下的心疼泪水，轻轻伸出不再柔滑的纤手抚上他的眉，他的鼻，还有那张面容憔悴的脸颊。在她的触摸下，他醒了。四目相对时，似乎一念间又回到曾经，那时她依偎在他怀中，而他临摹着她的眉眼说着动人的情话。

自怀中掏出事先预备的钱丢在床头，他怒瞪着她，之后将这些钱狠狠的摔在地上，“你又……”，他眼中的愤怒以及行为，她懂了。

一刻间，泪水再次充盈眼眶，“放心，这不是我和男人睡觉睡来的，这些钱是干净的”。而他的目光始终载着怀疑神色，她心寒他不相信她。

她说过，为他从良，决不会失信。他知道么，她为了给他还赌债，再一次踏入风尘，找了昔日几位好姐妹借了钱。其间的讥笑，幸灾乐祸他又知道么。她是踏入风尘，她是小住了几天，而这些只为了筹钱，仅此而已。若不然几夕之间，哪里筹来这么多钱呢？

Part.6

房间顿时陷入沉默了。

他开始细细打量她，他辜负她太多了，明知母亲的处处刁难，明知她的无辜，而他却没有上前帮忙。很多时候，他瞧见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他知道她哭了，他想帮她，却帮不了。

母亲说，娶她可以，只是今后凡事必须听我的，不许你帮她，不许你反我，否则我决不同意她进门，带一个低贱的女子进门也不怕脏了祖辈的门风。

他是懦夫，当他瞧见一院子的他精心经营的爱苗全部消失时，他知道事出有因，不然她不会这么轻易铲除的。除了母亲，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自这之后她的眸光愈来愈暗淡了，她的神情愈来愈飘渺了。再后来他看见自她眸中萌生的浅浅怨，他知道她不开心了，他知道她委屈了，他知道她一直为他忍着。

他曾许下的誓言再也无法实现了，原以为日子久了，母亲便会喜欢上她的，只是他忘了母亲那一辈人的世俗观念迂腐的要命。而她是一个落魄的日本女人，最终在生活的逼迫下不得不沦为风尘女人，这个污痕即便她倾尽所有，亦无法抹去，她的母亲真的容忍不了她了，无奈下他逼着她离开。

他开始赌博了，借以让她对他失望的离去，只是她没有。他开始打她了，她一声不吭的独自承受着，之后装作未发生任何事继续做着日常事物。直到听到他的不堪羞辱，她才离去。她不知道，离去那日他躲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哭了。

Part.7

“这钱你留着吧，今后我们各不相干”，落下这句话，她掩面离开了，床上的他张了张口，之后什么也没说任着她兀自离去。

跨出门前，她再次留恋的望向他问道，“你爱过我么”，他听后大笑了，“爱，你哪点值得我爱呢？风尘女子还有资格谈爱么”？仅一句话，她的心彻底的凉了，原来一切昔日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也是她自找的，一个风尘女子，凭什么谈爱呢，又有什么资格呢。

她发誓今后她不再如此了。

她离开没多久，他的腿伤几乎痊愈了，也戒了赌。院子里重新种上了嫩绿的爱苗，这次是菟丝花。微风拂过时，满院子的菟丝花，散发着淡淡芳香，香气清雅怡人。他一直上心的灌溉着，宛若曾经，只是这些菟丝花再也无法滋生出情了。它们再也守不到那位惜花之人。

后来老妇人见不得男人这般下去了，正常时眼神空洞的望着某处发呆，不正常时对着她所认为的碍眼花草喃喃自语。老妇人说，若他能将她回，她便不再阻拦了。他听后激动的跑出家门，只是他找遍了镇上所有地方，包括昔日的风尘场所，也未曾找到她，就这么消失了，他找不到了。

Part.8

数月后的一天，在院子内对着菟丝发呆的他被一阵稚嫩的婴儿啼哭声惊醒了，之后他疾步循着啼哭走去。打开大门时，一个包裹在包被中的小婴儿被搁在门前，晶亮的小眼睛内载满清莹的泪水，原本白嫩的脸颊此时通红一片，兴许哭了许久的缘故。

他轻轻将婴儿抱到怀中，小心的轻哄着，细细打量下，婴儿的眉目之间似乎有一丝熟悉，仿若离去的她。顿时婴儿让他心生不舍。

次年，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到他家讨饭，乖巧的女儿好奇的跑了过去。待他赶到时，女儿的脖子多了一条手工精致的长命锁。女儿护着长命锁不愿摘下，之后对着他指着门外的乞丐。那个乞丐告诉他长命锁片是为她的女儿打造的，如今她的女儿不在了，他凝视乞丐许久，尔后半信半疑的接过说了声谢谢，便搀着刚会走路的女儿回屋了。

乞丐伸出纤细的双手抚上左脸，数月前的那场大火毁了一切，若不是腹中的孩子给她勇气，说不定她早已葬在那场大火中。面目烧伤惨不忍睹的她，这样的她，他没有认出，他真的没有认出她了。她看到她了，她长得很可爱，她似乎很喜欢长命锁。

顷刻间，她仿佛又回到那一天，他揽着她，诉说着属于他们的动人誓言，那时他的眼中有她，而她的眼中亦只有她，那时光景那般幸福，那般温暖。而此时此生，她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真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