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西去空悠悠

“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是说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够相遇、相知、相携、相伴是前世修得的缘分。四十年前的我，一个乳面书生，离乡背井到了黑龙江，在那块黑土地上开始了新的人生，认定了自己的人生也许是穷途末路了，谁料想一声春雷，结束了十年的疯狂，恢复了高考，我便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遇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境界，就在“芦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我在异地他乡走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

记得那年高考的时候，正是春天，报考的考生绝大多数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农村青年寥寥无几。但绝大多数知青都名落孙三，一些考入大学的知青也都是原来在城里读书时候的佼佼者。和我一起进入我所在的学校的同学有七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县的，四男三女，其中有六人已婚，一个女同学未婚。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七位同学中，已经有三人驾鹤西去了，其余四名包括我在内也已有三人已经退休，只有一名也将在一两年内即将退休了。

清明节到了，想起我那几位已经化为青烟的同学，不禁无限感慨。

W是走的最早的一位同学。记得当年考试后体检的时候，W在我的身后，我体检完了，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合格。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胸透的那个地方正在叫W的名字，就在这个时候，W推我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一种感应，就在他推我一下的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是在求我帮忙，于是我立刻占到了胸透的X光镜头前，于是W的胸透顺利地过关了。原来W是有肺病的，上学以后的日子里，W经常是咳嗽不止，夜晚在宿舍也咳嗽得更是厉害。那时候考上大学不容易，他怕被学校退学，始终不向学校说明真情，毕业后第三年，我就听说他已经去世了，扔下了年迈的父母、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不知道他的父母、妻子、儿女现在都怎么样？但愿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吧。

Q也是来自农村，上学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家境贫寒，他读书的三年，妻子带着儿女在家里艰难度日，毕业后回到了他原来所在地的一所中学当了教师。低廉的工资很难维持生活，于是他和妻子开了一个豆腐坊补充家里的生活，每天要起早把豆腐做好，让妻子推出去卖，他再上班，长年累月的很是辛苦。他由于生活所累，心情郁闷惆怅，经常借酒消愁，最终他把自己的胃喝坏了，在10几年前的一个初冬，他因胃出血抢救无效，急匆匆地走了，留下了无依无靠的妻子儿女。Q去世的消息，我是在事后一个多月以后才知道的，不然我一定要去为他送行。可悲的是，我听说他死了以后，他的妻子孤苦无依，家境更加贫寒，他的儿子与儿媳妇也离婚了，前不久听说他的儿子也在酒后死去了，留下了一个孩子，目前境况更加寒酸。写到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唉——！

Z是已经去世的三人中的唯一的一位女性，为了自己的前途，27岁了还没有谈对象，一米六八苗条的身材，恬静的面容，举止言谈文静典雅。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是班级里未婚女性中最漂亮的女性。快毕业的那一年，她找了个对象，是退伍军人，而且在毕业的前夕就结婚了，同学们都参加了他分婚礼。那位退伍军人后来被安排在农村的一个乡镇的地税部门工作，她在当地的一所学校当教师。一个军人本是没有多少文化的，与她结合以后，文化的层次有着明显的差异，在税务部门工作，整天地奋斗在酒场、赌场，和政界的那些腐败的官员们在一起，深更半夜的醉醺醺的回家，家里的事他不管不问，自己的工资不够自己花的，一个儿子也被他宠着，学习不上进，结果一事无成。于是她的生活并不如意，长年累月的郁闷压在她的心头，她兢兢业业地在教育工作中辛劳，毕业后的一次同学会，她把他已在心中20年的苦楚向同学们倾诉了。自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四年前的一天，我正在外地开会，突然接到另一个女同学的电话：“班长，你在哪里？Z去世了，现在在殡仪馆里，你能来一趟吗？”我问清了原因，原来Z是因为白血病医治无效而死的，我很吃惊，但是，由于我在外地，无法赶回去，只好忍着悲哀，没能参加她的葬礼。

这三位我的同乡同学都在正值中年的时候，是社会、家庭最需要他们的时候，鹤然西去了，我都没能送他们人生的最后一程，是我无法解脱的哀伤。他们给自己的父母、妻子（丈夫）、儿女留下了不尽的悲哀，这是人生的旅程中永远也无法解开方程式。

与这些先走一步的同学相比，我已经奢侈了人间的岁月，多享受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尽管有许多惆怅和苦闷，多享受了人间的风景。我突然感到我似乎还算是幸福的。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我常常在晚霞升起的时候，仰望西天，在遥远的视野中寻觅那黄鹤飞去的路，思忖着，那白云之下是否有他们对家人看望的身影，是否有他们“恰同学少年”时的笑容，是否有他们曾经在大学校园里的歌声。